他笑意愈浓,伸手欲牵我的手,道:“那我们去走走,好不好?”

浣碧依旧安静而沉默,只是她看我的目光,却渐渐有些雨汽了。然而她不说,我也不会主动去问,只作不知罢了。

我笑而不语,只问他,“那么我呢,在你心中又是怎样?”

我的匆促离开,玄清必然是晓得的。然而,他没有来寻我。

我的孩子,终究是没有保住。

“我自五岁就侍奉在小姐身边,这些活计都做惯了的。两位姑娘且自便就好。”浣碧笑吟吟说完这番话,口气却是不容推托的。二姝无法,只好瞧着我。

他朗声笑道:“我哪里有什么费心的呢,费心的是温太医,听说我要去的膏药是给川北甄远道大人的,连夜选了最好的药材研制了新膏药送到我府上的,我不过是顺水人情罢了。”

玄清笑道:“浣碧也难得向我行这样大的礼,今日是沾母妃的光了。”

其实宫中妃嫔争夺皇帝的宠爱以保全自身,身为帝王的子女,又何尝不是呢?皇子尚且可以凭借自身之力向上,而帝姬,生的前程与际遇都要维系在她父皇的怜惜与疼爱上了。

“新人从门入,故人从合去。”

浣碧愤愤不平,道:“佛门之地,奴婢以为是多干净的地方,竟然说这种没凭没据的话出来,连乡野之中的无知村妇也不如。”

冷汗涔涔黏住了我的发丝。皇后心机之深沉,我几乎无法抗衡。聪敏如敬妃,亦被蒙在鼓里。从她用件纯元皇后的故衣便轻而易举地把我逼至如此地步,她的机心城府,可见斑心里的害怕沉沉地坠着,仿佛胃里坠了把沉重的铅块,沉得人发痛。

不过,莫言亦有赞扬我的时候,“你倒是个好气性的。这样放不下臭男人,倒不曾为他掉过滴眼泪。也是,咱们清清净净的泪珠子,能为臭男人掉么!”

平房虽然低矮,里面倒也清爽,房中张通榻大卧铺,桌几椅,墙角个大水瓮,十分简单。

我虽然走得吃力,却也大笑,“这样风趣的事,又怎会曲高和寡呢。”

到山顶时,已经是向晚时分了。然而山顶冰雪凛冽,却也有松柏挺立,冰冻霜雪积压枝头,如千树万树梨花开放。雪压青松,恰似白玉嵌翠,蔚为壮观。

山顶寒风凛冽,然而站立其间。见赫赫境内大漠无尽,戈壁黄沙飞扬红河日落孤烟,漫天红光泼洒蜿蜒似长江波涛,汹涌半天。而大周境内,同轮红日夕阳如颗温软闪耀的红宝石,灼灼悬挂蓝天之上,天际是纯净的湖水蓝,之后是近乎纯白的颜色,纯白之后却是灿烂绚丽繁复似蜀锦的霞色光影。连蜿蜒无尽的青山绿色,亦染上了这样华丽浓醉的颜色,迷离四散。上京中,市肆鼎盛,人烟热闹。钟鸣鼎食之家,晚景时刻轻烟四散上京城中,放眼望去,多是富豪之家的五彩琉璃墙瓦。那些人家,应该,也正上奏着丝竹管弦,享受着人间富贵情趣吧。

南地的繁华锦绣纸醉金迷红尘奢华,如这天际云霞,令人沉醉。

我无心去欣赏如此好霞光。

眼见大漠孤烟长河落日,浓醉山水繁丽人世皆在自己左右,苍茫天地间山山水水几乎可以盈握在手中,不由胸怀激荡,顿时生出股“握江山于手掌”之中的豪情壮志。

我自肺腑间感慨出来,“果然江山如此多娇,令天下英雄豪杰皆为此折腰。我即便是小小女子,亦愿为此倾倒。”

玄清拢拢我的身体,问道:“冷不冷?”

我心中辽阔激荡,兴奋得脸色通红。玄清抚抚我的脸颊,道:“怎么高兴成这样?令天下英雄豪杰尽折腰,你的心思倒不亚于男子了。”

我粲然笑道:“君子见此,莫不兴天下兴亡之感。我是女子,亦有所同。”

玄清向赫赫方向远远指,朗声道:“你瞧见了吗?那里黄沙红日,大漠孤烟,正是赫赫境地。当年赫赫的济格可汗挥兵雁鸣关,意欲直取上京,夺取我大周锦绣江山。幸得大将齐不迟率军血战数月,才换回我大周今日祥和。”他豪情顿生,“所谓男儿当如是!若清早生百年,得遇此战,必定要驰骋疆场浴血奋战,才不枉我男儿生。”

他的雄心,我如何不晓得。只可惜我神色微微黯然,只可惜了他是舒贵太妃的儿子,这生,注定是要将锋芒收敛在他的玩世不恭中了。

冰雪的清冷,分分投上我的心头,也蔓上他的容色。他注目赫赫河山,大有不平之意,“如今赫赫的摩格可汗蠢蠢欲动,其野心不下于他的先祖济格可汗。赫赫与大周自河池会盟后已经有百年未曾有大征战,虽然偶有小争斗发生,却也是和平为多。合久必分,分久必合,乃世间常理。摩格可汗这些年来厉兵秣马,不断吞并赫赫周遭的些弱小部落,壮大自身。前些年皇兄直把精力放在西南战事上,力图收复疆土,后又为平定汝南王费了不少精力,难免对赫赫有所迁就也有所放松。摩格野心勃勃,只怕十年之间,赫赫与大周又有场硬仗要打了。”

我微微沉吟,“大周兵力不弱,只是兵士再强悍,也要有将帅带领。那么如今朝中,可有有用之将才?”

玄清微微苦笑,只是不语。我顷刻已经明白,大周向重视以文治国,限制将领兵权。仅以玄凌的乾元朝就已知分晓。汝南王在平定西南后被囚,甄家平定汝南王之患后被流放。敢问国中,宁有谁再敢效命沙场?都只能埋头读书了,以文取仕道。

如此语,我与玄清自是各怀伤感了。

后宫——甄嬛传续集59蛇毒

浣碧见我们都是沉默,看看天色,道:“太阳快落山了呢,山上又这样冷。景也已经赏了,不如赶紧下山去吧,要是太晚还滞留在山上就不好了。”

我默然点点头,三人正要携手而下。忽然听得不远处有呼呼嗬嗬之声,四周寂静,越发显得这声音十分突兀而怪异,听着叫人心中生惧。

只见玄清低头微思索,忽然大声道:“不好!”随即循声奔去。我与浣碧面面相觑,皆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然而见玄清神色大变,也晓得不好,立时也顾不得别的,跟着他跑了过去。

我与浣碧到底脚程慢,奔到怪声发出之地,却见有男女横躺在雪地之中,皆是面色发黑,尤其是五官周围,更是乌黑如墨圈。二人眉头紧皱似乎十分痛苦,然而双眼以下却是满面堆欢,裂嘴嘻笑,发黑的口鼻扭曲不已,银白色的雪光反照之下,显得无比诡异,叫人望而生畏。二人双膝蜷曲,手脚痉挛不止,时断时续地抽搐着,口中发出“嗬嗬”怪声。

我与浣碧见了这诡异场面,登时齐齐愣住。浣碧心下害怕,下意识地躲到我身后。

玄清在我身前挡,急道:“小心!那两人种了寒蛇的毒了。”

浣碧闻得此言,“啊!”的声吓得连退几步。我没见过这种场面,心中自然有些害怕,只牢牢看住他道:“怎么办?”

玄清低喝声道:“救人要紧!”我用力点点头,紧紧跟随在他身后。玄清掏出怀里的蛇药向我手中扔,他力气极大,把压在那名男子身上,壁用力控住他的挣扎,壁低声向我道:“内服外敷,把蛇药倒在他伤口上!”

我手忙脚乱,时想不到该从何处去找到那人的伤口,况且被蛇咬啮的痕迹本就细小。忽地看见那人穿着华贵的银针狐裘,唯有双手裸露在外,倏地抓起他的左右手,果然发现左手手背上有两枚小小的牙痕。忙解下衣裳上挽着的手绢勒住他的伤口近旁。伤口附近被死命以勒,伤口的洞孔立刻豁然张开好些,我忙忙把药粉洒到他伤口上,厚厚洒了两层。

这男子身富丽风雅打扮,好似寻常富豪人家公子哥儿。然而在看到他虎口的瞬,我几乎愣,极厚极硬的层老茧,厚实地微微发亮。我稍稍迟疑,又去看他的手心和十指,亦是如此!

那人牙关紧咬,却怎么也掰不开灌进药去。我既得头热汗,只得去看玄清。他立刻会意,用力在那男子下巴上重重击,那男子便张开了喉舌,我把药粉倒入他口中,又取出皮囊中的水将他口中药物冲了下去。

玄清看看他的神色,顿时如释重负,轻声道:“赶紧去看那名女子。”我依言与他同过去。那名女子似乎十分痛苦,原本清丽的脸庞扭曲得厉害,口中已经不能言语,只能“呜呜”发出怪声,如夜枭凄厉的嘶鸣喊叫。我瞧她面如死灰,牙关紧咬,似乎欢喜似乎痛苦,诡异到难以言语。玄清重重击在她下颌上,她却毫无反应,依旧咬紧牙关。玄清眉头深锁,翻翻她的眼皮,忽然垂头丧气起来,道:“她中毒太久,不中用了,瞳孔都已经散大了。”我心中大惊,忙把药粉下雪般洒在她入枯枝般没有生气的手上,心中也十分惊惶。

玄清按按我的手,低声哀伤道:“没用的。”

“没用的”,他的句叹息重重敲在我心上,入巨石潜底般。我望着这位素昧平生的女子,心底油然而生股奇异的感觉——我是要救她的,否则我自己也不知道,只隐隐觉得不祥。

我正想着,那名女子却在我怀中激烈地抽搐了下,整个人筛糠似的抖了起来,直如秋风中片被吹得直打转的叶子,破碎而凛冽。也许是因为这突如其来爆发出来的疼痛,她痛苦得蜷缩成团,额头手上青筋暴起如青蛇横亘,整张脸如被墨汁尽透了般,从皮肤底下透出层层黑来。

我问玄清,“她是不是要死了?”

玄清痛苦地别过头,“是。但不会那么快。寒蛇的蛇毒发作起来极折磨人,痛楚难当。却不会立刻死去。她虽然瞳孔已经散大无救,却总还有刻钟的性命。”

“那么,她定会死,是不是?”玄清低低“嗯”声,别过头不忍看她。

我见他侧身过去,腰际的软银腰带上斜插着把小小的匕首,那匕首原是他防身用的,十分锋利,几乎吹刃断发,才这般放在身边。我轻轻“嗯”声,霍地拔出匕首插入那名女子心口。

我心志坚定,这串动作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发生,那匕首拔出时锋利的青锐寒气比霜雪还冷扑在脸上,那感觉还未散去,匕首已经迅速地刺进人体绵软而温热的血肉中去。“扑”地软软声,淹没其间。那声音是十分温柔的,像情人低语间偶然的句呢喃。

她死了。

她的身体平静下来,仿佛沉寂于季节中不再飘零的片落叶,彻底归于尘土。

浣碧在旁目睹这切,愣愣片刻,“啊”地声失声尖叫起来。玄清大惊失色,道:“嬛儿!你做什么?”

人杀完,出人意料的,我已然平静下来,安静道:“我杀了她。”

浣碧的尖叫还在继续,对我示意她安静的语言置若罔闻。我反手个耳光清脆打在她脸颊上,低喝道:“给我闭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