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商量完了,同出来坐席,众人见了,都向任之初贺喜,向王和安问好。

这不是他想象中的女人。真的不是。天魁想象中的女人全不是这个样子。在天魁的想象中,女人应是穿着红绸绿缎,身体轻漂如仙,走路随风杨柳,说话燕语莺声,叶气如兰,指如葱根,唇如樱桃,面如皎月的人儿。那样的人才能叫作女人,那样的人才值得辈子跟她在起,那样的女人才值得为她去赴汤蹈火。

每天大早,菜叶就早早起来,穿好了衣服,走到公婆的房间,走了夜壶去倒,然后自己去上厕所。这时候厕所没有人。她个新媳妇不用走到厕所前,装腔作势地干咳声,以此试探看看厕所中有没有自家的人。这时候,公公和丈夫早已经出门了。他们是男人,有干不完的活,冬天要砍柴,跑六七里路,等天刚放亮时,他们已经到了目的地了。婆婆自从娶了菜叶,也贪起了懒觉,起得没有以前早了。以前公公起身时,早着婆婆吵醒了,现在有了菜叶,婆婆可以享下睡懒觉的清福了。

任天魁爬在何老八的背上,身子软软的,没有了平时的得意和骄傲,也没有了平的精力,他给海龙打得快不行了。

遇到朋友们和他开玩笑,问他这个孩子是他的种吗?任之初老汉会大声地说:“不是我的,是谁的,你说,你说?”别的人真的回答不出来。因为在小小的山村,男人本来就不多。任家的女人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周围也没有风马蚤的男人,不规矩的男人。也从来没有听说过她跟谁近乎。再说,个小小农户,整天白天两口子在地里滚爬,晚上在面土坑上折腾,别人也没有时间没有机会插在他们中间啊。

老任家居住的地方是在陕西和河地湖北交界线上。地名叫做牧护关。老天生人,却要以地域区分人塑造人,不同地方的人,便有了不同的口音和形象。岭之隔的三省人,却有了不同的方言和样子。而且互相看不顺眼。处在秦岭以西的是陕西人,说话象狠透铁样,咬字很重,多为去声。什么字都给他们念成四声。唱歌唱戏象骂人吵架。黑色的脸,厚厚的嘴,长的手臂,善于负重吃苦偏偏妄自尊大,以为自己在地球的中央,笑外地人为蛋。叫河南人为河南蛋,叫湖北人为湖北佬。大约蛋是说河南人到处游走,以四海为家。叫人为佬,大约是笑这些人富而难敌可总有些让人不理解的地方。总之句话,他们是些跟自己不样的怪人。

王满银跟玉观音说了。嫌她跟谁都胡搞。

玉观音还是那么段话:“我嫁了这个烟鬼刘四,几年不回来回。我靠谁呢?靠你吗?你也几年不回来回。我只能靠男人,人家帮我,我也得帮人家。我个女人再有个啥,不就是这个身子吗?人家要,我能不给人家吗?再说,身子是肉的,别人使回,也不会使坏,干嘛那么小气呢?”

是呀,干嘛那么小气呢?再说玉观音是王满银的什么人,老婆吗?妹妹吗?什么也不是,他王满银不也是抢占了人家刘四的窝吗?抢人家的窝,还吃醋,真是没出息。这样想,王满银也就不难受了。来玉观音家也自然多了。有时他来的时候,碰在别的男人在,他也就嘿嘿笑溜开,再去找别的女人。反正他王满银有的是女人。

跟这个玉观音交结得时间长了,发现这个女人不简单。她简直是本地头面人物的联络图。从白道到黑道,她什么人都认识。什么人也要。什么人都叫哥。不过她对这些哥的态度不样。对于有权的人家能来是给她面子,她变着法子应承。完了还挺感激。对于那些黑道的朋友,她也样地对人笑着。人家要干嘛就干嘛。来了就给弄吃的,吃了就睡,几个人同时上床也可以。哄得这些人高兴,常常从外面给她弄些少见的东西。当然,玉观音知道这些东西不能露白,只能藏着,将来到外地用。对于那些平头百姓,粗笨汉子,她也要,可是要东西。凡是来拿东西的玉观音也让上炕。这么人也得罪不起,因为地里家里的事,常常地要这些人帮忙。王满银不敢小看这女人了,知道她的厉害,于是他对这个女人采用了种敬而远之的态度,少来,来就拿着厚礼,巴结她,以防后边要用到人家。

三十九催眠技术

今天王满银很郝八打破了头,当时被大家劝开了,可是他觉得自己非常丢人。在王满银的眼里,这个五角子地方牧护关没有几个人让他佩服。因为他的标准跟般人的标准不太样。般人是自己穷,遇见富人就敬佩,自己丑遇见漂亮的就爱羡。可王满银不样。他的标准太复杂。遇见有权的人,王满银觉得这人太丑,遇见有钱的他觉得这家伙太笨,遇见会做庄稼的,王满银觉得太老实,遇见那些认识字能百万\小!说的,王满银嫌他们胆子太小总之而之,他跟任何人打交道,都有种委曲自己的感觉。

可就是这样的个人,还能个郝八打了。

郝八和他的父亲,王满银看不惯。儿子郝八装孝顺,老子又爱臭显。郝八给他爹买了瓶酒,老汉不在家里喝,专门拿出来到街上,边给别人讲自己的儿子怎么会本事,自己怎么会教养儿子,边小口地眯点儿酒。就那么小瓶酒,老汉喝了十几天才得喝完。这明显的是显自己和儿子的能耐。样子让人看了就恶心。要是个人只喝自己的,那也罢了,可这死老汉,见了那个年轻人,就问人家什么时候也给家里的老人买酒买肉。王满银那天正好路过,郝八的父亲竟然说:“逛山满银,你年不回家,你奶在家饿死眼睛都生了白内障了,什么时候你也学学我们郝八,给你奶买瓶烧酒,让老婆子乐乐。老婆子七八十岁了,还能活多少年。”

气得王满银当时就骂了这个老头子。现在,这个死老头子的儿子又打了王满银,公平把他的头弄烂了。真是丢人。失意灰心的王满银来到镇子上,包了伤,要了肉酒,个人喝着。他的心里不痛快。

每当有人问起他的头上的伤,他都吱唔着回答不上来。他说不出口是给郝八打了。那样的话会让他更难受。喝完了酒他个人溜到了跟她相好的贾三喜老婆家里,要了茶水醒酒。三喜的老婆问起王满银的头是怎么伤了,王满银极不情愿地说了是郝八打的。那个年龄很大可是脸色很嫩身材很好的女人也脸上作色道:“什么世道呀,个老实的生意人,也敢动手打人,真是人人都快成土匪了。满银,他打了你,你不会花几个钱找人灭了他?”王满银问:“找谁?”那女人溜到王满银身边小声问:“你不知道?”王满银小声地说:“我真不知道,我直在外面嘛。”那个女人说:“你知道文公庙的和尚那里去了?就是那个有几斤烟土的和尚?”王满银真的不知道。三喜的女人说:“给人做了,是炸子炸的。跟你说吧,咱们这带出了厉害人,专做那些不成货的人的。他们有这个。”女人做了个用手指指头的动作。王满银知道,这是指枪。

可是怎么打他们呢?

那个女人告诉王满银,听说这伙人来了,在东牧护就猫在玉观音的家里,在西牧护就在汪权臣家里。因为他们看上了汪家十三岁的女儿。

王满银吃惊了。这伙人在本地这样搞,保长王和安不管吗?

三喜的女人告诉王满银,“人家是蓝田人,也是保安团的大官,根本不怕官,王和安也不能跑到蓝田去抓人。来时都是偷偷地晚上来,惹了他们,怕王和安家也不安生呢?”

啊,原来是这样。自己几年时间不在,本地竟然出了这样的事情。个想法在王满银的脑子里闪,为何不借这伙人的力量,出了自己的这口恶气。

王满银低头沉思着,三喜的女人却哧哧地笑着,“明白了吗?玉观音不是你的老相好了,有了这观音娘娘保佑你,你还怕谁?”

王满银酒下子醒了半。他出来用身上的钱买了锅杂太碎,还买了副手镯,然后等到天黑了,这才个人悄悄地溜回东牧护了。

他决意要搬动自己的老情人,替自己出了这句恶气。

些都是轻车熟道,不难办,事情点也不难办。王满银有他的长处。要说起来,让他和男人打交道,那些有些本事的男人可能还看不起王满银,嫌他是二流子逛山。可是要论起与女人打交道,可真的没有几个男人能比过王满银。

就说眼前的玉观音吧,嫁给了刘四,仍然对王满银无限风情,见王满银就哥也哥也地乱叫。只是王满银不想在本村太招摇,还有个玩过多少的女人对他王满银的吸引力也不大,所以才憋极了去次。般爱理不理。

现在王满银要求着这个女人了,他使出了浑身的解数。

王满银对付女人有套。般男人见女人就动手动脚,捏或揣呀的,手脚重,就让女人不太舒服。要么就急着爬上女人的身子,把女人们压个半死,味地死冲硬撞。王满银不。他跟女人在起,只是轻轻地用中音,好听的中音悄悄地说话。说那些离奇的艳遇故事,说得女人们心里痒痒,说得女人们害怕得不行,说得女人自己扑到他的怀里。

现在玉观音吃了杂汤,正用被子包了自己,躺在被窝里,睁着双大眼睛,脸儿红扑扑地看着王满银。王满银就开始了自己的催眠活动。

王满银静静地看着玉观音,小声地问:“妹子还冷不?”玉观音摇摇头。刚吃完东西,又是火急极大的羊肉,怎么会冷。

“要是冷,哥给你捂捂。王满银抓住了玉观音的只手。不过他不是在被子的外面,而是在被窝里。玉观音说:“哥也,你也上来吧,外面多冷,你上来妹妹给你暖暖。”王满银说:“我刚从外面回来,身了冷,我怕冰着妹子。等会吧。等我暖和过来再说。”王满银抓着玉观音的手,不断地轻轻揉着,声调就突然放低了,“妹子,现在拉着你的手,我就想起咱们第次拉手,妹子当时啥话也不说,就把自己给了我,可我对不起妹子呀。”

玉观音笑了:“那不是你猴急吗?我当时给你迷上了,没想什么对起对不起的。”

四十云山雾罩

王满银拉着玉观音的手,轻轻地说着他们的过去。他是个天才的演员,对女人说起话来,声音变了,态度变了,甚至连眼睛也变红了,里面好象是晶莹的泪花。

“妹子,是我对不起你,当初我应该娶了你,我已经寻了媒人,可后来他们乱打破嘴,说你的坏话,那件事情才没有办成。也是我当时不懂事,听了别人的闲话。”王满银说。

玉观音咯咯地笑了,“我知道,我知道,他们都说我不正经,乱拉野汉子,就是哩,昨了,你嫌我不好,可刘四不是要了我吗?告诉你瓜娃娃,天下只有剩男人的,没有剩女人的道理。女人那怕是再坏,就是个瞎子拐子也照样有人要,对不对。过去了,咱不提那档子事了。”

王满银知道玉观音不想提以前的事。那对于个女人来说,反正不算好事。在这个偏避的山村,个女人的名声不好,就意味着她要受很多人的卑视。提起这来来,就会让他不舒服,紧张。

也就是仅仅地紧张了下,王满银把话题转了过来,“妹子,你的那个大烟鬼妹子出去有时间了,怎么还不见回来?”

玉观音说:“我怎么知道?他在外面也没有给我捎书带信。”

“你说他人还在不在?”王满银关切地问。

玉观音下子从床上爬起来,打着王满银说:“你咒他死啊,他死了对你有什么好处?我没了男人对你有什么好?”

玉满银说:“我就是问问,没有别的意思。如果妹子抽烟多了,不在了,你要另嫁,先告诉我啊。这回我定娶你。”

玉观音说,“你别哄我了,你跟大烟鬼样,也是个女人拴不住的人,心野,嫁你跟嫁他差不多。你别拿好话哄我了,我才不信呢。跟你说吧,烟鬼要是抽烟不在了,我就另找个老实头嫁了,不说别人,就图个夜夜有人暖被窝。哥也,你别在下边了,上来吧,地下多冷啊。”玉观音这才想起王满银在地下很冷。

王满银说,“我不是怕冰着你嘛,要不早上炕了。”

“没事没事,你上来先别碰我,身上暖和了,咱们再搂着睡。现在是冬天,天长,明天可以睡到中午,不怕起不来的。”

王满银放开了玉观音的手,转过身去,开始脱他脚上穿着的棉鞋。这是种叫窝窝的棉鞋,手工做的,缎面,黑色,上面有暗花。里边是纯新的棉花。不知道出自那家妇人之手,做工很讲究。也只有他王满银才能穿得起。逛山嘛,耍的就是这身的好衣服,张好脸蛋,副好身板,和个好使的脑瓜。要没有了这些,他什么也不是了。

脱了鞋子,王满银开始脱里边的袜子,这是手工做的布袜子,里边是白色的羊毛脚缠,冬天穿上很暖和。没有几个人能穿得起。王满银在穿着上,敢和任何个财东比,也敢和任何个保长甲长比。不,没有人比他更气派。

脱了鞋袜,王满银开始脱他的棉裤,那是黑市布的棉裤,很长,也很新。白色的裤腰,干干净净,没有点油汗。再加上他的很干净的新棉袄,可以说,王满银是本地打扮得最漂亮的男人。

他已经二十七八岁,可看起来好象只有十七八,刀条脸,对明亮的鼠眼,闪闪地发着光,那种光亮,别人眼就可以看出,这是个非常聪明的年轻人,也是个不好惹的角色,个事妈。

等王满银脱得光光地和玉观音并排地睡在头时,这个家伙,又开始讲起了自己的见闻,自己在外面也不知道是听来的还是自己干的事。这里边有些地方象是开书,有些地方又象是真的。听得人心时痒痒。云山雾罩。

“妹子,这次我去蓝田葛盆,听到个怪事,你想听吗?怪怕人的。是那里发生的真事,”王满银开始了自己讲话的引子。

玉观音笑了,“你讲嘛,现在有你在,我不怕,你讲”

王满银偏偏不讲,“还是算了,不好听,有些怕人,也有些那个,说出来不好”

“讲嘛,现在是在我的炕上,没有外人,你讲嘛,没有人会知道的,有啥不好。玉观音撒开了娇。

王满银说,“你知道,葛盆有个女人,叫玉娇,很漂亮,是个富家太太,丈夫在外面做生意,年很少回家。她和公婆住在家里。天晚上,她正睡得香甜,突然发现屋里站着个人,手里拿着把刀,对着自己任脖子,妹子你知道那人是怎么进来的吗?”

玉观音当然不知道,只能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