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谓说:“醒了没有?”

潘书想明白这一节,停下脚步,说道:“何先生,我确实不相信你会对我抱有那么大的希望,如果真像你说的,你从一见面起就对我有好感,那我们在一起的时候,我不会感觉不到。要不是你隐藏得太好,要不就是你夸大其词了。我当然愿意是前一个可能,因为我想要有一个真心爱我的人,我也能回报同样的真心。有人不想吗?你一再地说你要的是我的真心,那我就真心地对你说,我现在还不知道。我在没有弄清楚之间,要说有,那就是在骗你,你也不想的。每个人都有得到真爱的机会,我要是同意做你的女朋友,就剥夺别人、你、和我自己的机会。”

但……潘书想起酒店阳台上的挑逗,椰树下的激吻,还有那双手臂那个膛,还有他说的,“我的女友就是你,你不知道吗?”潘书在心里喊:不,我不知道,请你告诉我。告诉我你为什么这么在意我,告诉我你是真心的。

何谓一口咬下大半只刀切馒头,用力地嚼着,“后来我又去过了,发现了问题。拍卖行的人只想快点把这块地拍出去,有些问题没说清。”

何谓“嗯”一声,“十多年前的事了。”两人一时都不说话,气氛有些尴尬。

潘书下死命的劝,说:“华姨,我已经没妈了,你要是再去了,我就没有亲人了。你为了我也要活,何况陈总这么拼命地赚钱,钱赚了就是给你用的。我们有钱,花得起,不就是一个礼拜做两次透析吗?你就当是我们从前一起去健身房健身,哪次不是被教练折磨得要出人命?健身是为了身体,透析也是为了身体,反正是为了这个身体,怎么健身时喊救命就不说要死的话呢?”

何谓把手臂抽出来,揽着她的腰,欺过去说:“除了我的职位,哪里放得你这尊观音。”

“冤枉啊,我啥辰光换人了?换人,先要有人才能换不是?我几时有过人?我从来都是一个人。”

这天的主人是江苏一个地级市,大片的土地规划蓝图,在幻灯片上一张一张地打着,市长在上头滔滔不绝地做着介绍,赵薇薇听了两句就没兴趣了,凑在她耳边说:“你整天听这些,烦不烦?我想走了。”

赵薇薇“咦”一声说:“巧了,我也往那个方向去了,你带我一段,就说我和你一起去那个招商会,这样我就不用请假了。”

赵薇薇听了这话有些不爽,嘴问:“你是我爸爸的姑姑的儿媳妇的弟弟,我该叫你一声叔叔吧?”

赵薇薇“呸”道:“一只海。说马上要回美国了,只有这个时候有空,晚上还有一场呢,抢手得勿得了。说是个博士,学生物的,自己有三十六了,开出的条件却是从十八岁到三十岁的都行,最重要是漂亮。他自己人又呆,还好意思要人家漂亮。”

张小姐把椅子滑到赵薇薇身边,在她耳边轻声说:“金城拍卖所的贺凯旋,来我们公司,是我的客户吧?本来我们说得好好的,他都说要开车请我去崇明的东滩和西沙湿地公园去玩,结果姓潘的妖一出现,贺凯旋就像西门庆见了潘金莲一样,马上去献殷勤去了。那副狗淌哈喇子的样子,看都看不下去,直让人作呕。”

潘书从还没打开的旅行袋里拿出一个小皮包,捡起茶几上的钥匙放进去,何谓挽了她关上门离开。车子开出一程,潘书才说话,“你把我送到医院就行了,别进去了。陈总在那里,这个时候,还是不要跟他说的好。”

何谓想一想说:“也好。”掏出手机,问道:“号码?”

潘书把手机号码报一遍,何谓记下来,回拨过去,说:“有事记得打给我。”潘书点点头,然后说:“华姨是我阿姨,陈总是我姨夫。”她觉得有必要讲给何谓听。

何谓嗯一声,让她继续。

“你们都想不到陈总是我姨夫吧?我们从来没对外人说过。开始是我不想让人觉得我是靠亲戚关系才坐上这个位置的,后来外面传我和陈总怎样怎样的,我也不想去分辨。有什么关系呢?他们反正不会明白的,我也不在乎人家怎么想。这样也好,有人罩着,总比我是一个人要少惹些麻烦。我不是不知道外面怎么说我,说我是狐狸,换男人快得像换衣服。我一个朋友也跟我说,我再这样下去,好男人都走了,身边只会留下些坏男人。我对她说我不怕,我等邮差来敲我的门,爱情会来撞我的腰。其实我是怕的,何谓,只有你明白我。”

何谓说:“我知道,你不用说这些。”

潘书接着说:“好几年了,华姨身体一直不好,总说这里痛那里痛,直到两年前才查出来是尿毒症。尿毒症在今天不算什么,只要有合适的肾换。我是她唯一的血亲,但我的肾她用不上。我去做过配型,我们什么都试过,但都没有用。这两年我老了好多,何谓,我们刚认识的时候我不是这样的吧?那个时候我是不是比现在好看?”

“不,你现在比那个时候更好看。那个时候你还只是好看,但有些骄傲,有时候还有点尖利刻薄。现在的你有点脆弱,有点疲倦,让人看了心痛。”

潘书惨然一笑,“你喜欢我,所以这么说。两年前我没有黑眼圈,皮肤好得可以不用护肤品。现在,我不化妆不敢见人。”

何谓一手握住方向盘,一手她的眼底,“不要紧,睡几天就好了。你上个星期在北海,休息得好,黑眼圈不是就没有了?”

潘书朝他笑,“真的?”何谓点点头,她接着说:“医院排队排到三年后,眼看快到了,又是晚期了,不再适宜动手术。两年了,我知道她总有这一天的,但一直希望这一天会来得晚一点,只是没想到,最后一面都见不上了。”

“我们一起去海南的那天,你说去医院看个人,就是这个华姨吧?”

“嗯。我和她一直很亲,我妈死后我就住在她家。我为什么帮陈总,你现在该明白了。你们说我怎么都不要紧,但说我和陈总怎么怎么,就太可笑了。陈总在我心里,是父亲一样的。这几年华姨一直住在医院里,一直是最好的医院,最好的单人病房。他一个人做这么大的事业,晚上有时还住在病房里,我不帮他谁帮他。”

何谓看她一眼,眼睛暗了一下。

潘书没理会,继续说:“你让我离开陈总,心意是好的,但现在这个情况,叫我怎么开得了口?”

“不急的,以后再说。”

潘书朝他笑一笑,哀伤地说:“何谓,谢谢你今晚陪在我身边。刚才我看到你,就想:原来我也有好运气的时候。”

何谓说:“原来你刚才的脸像放电影,就是想的这个?我还以为是在心里感叹,啊,眼前一枚帅哥。”

潘书听了扑嗤一笑。

何谓又说:“你已经陪我睡过了,从今以后就是我的人了,要记住,别又忘了,半夜三点打什么110。警察要是赶到,知道的是说你睡迷糊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忽然住口不说了。

潘书想起刚才的事,不禁大笑。笑过后又想起华姨刚过世,怎么好笑得这么开心,但还是忍不住说:“不是前几天有人还自称是奴才,怎么才没过两天,奴才就翻身做了主子,反而对主子说你是我的人?这世道变化可真快。我怎么就陪你睡过了?在沙发上打两个钟头瞌睡也算?”

“嘿,我也不跟你磨牙,你自己说算不算。”

“我呸。”潘书推开车门下车,说:“你回去睡一觉吧,我这边事情怕会很多,没工夫跟你通话,到时别又说我没跟你联系。”

“书,”何谓在车里叫住她,“别累着,有空就眯一会,实在不行打电话给我,我来陪你。”

“好。”

“书,”何谓又叫住她,“忘了什么没有?”

潘书手里的包还在,说:“没有。”一看何谓的神情,笑着弯腰进去,在他脸上亲一下。

何谓逮着机会,问:“算不算?”

潘书笑道:“不算。”关上车门挥挥手,才走进医院。一进大楼,医院的气息扑面而来,潘书的心情马上就暗淡了,脸也挂了下来。乘电梯上到华姨住的那一层,推开华姨的病房门,就见陈总坐在沙发上,头埋在手掌里。

听见房门响,陈总抬头见是潘书,马上如释重负,说:“你来了就好了。见一面吧,护工就要推走了。”

潘书的眼泪登时涌了出来,扑到华姨病床前,拉下一点点白床单,看着华姨的脸就哭。明明知道有这么一天,但这一天来了,还是忍不住伤恸。妈妈是患癌症死的,华姨又是得尿毒症过世,这世上怎么有这么多的病魔,一个一个地夺走至亲至爱的人的生命?

也不知哭了多少时候,哭得喉咙生痛口发紧,才止住了。哭过之后,把床单重又盖好,过去坐在陈总身边,叫一声“姨夫”,又要想哭,忍住了问道:“怎么会这样呢?不是说只要按时透析,还有一阵吗?”

陈总说:“今天晚上做透析的医生不在。”

潘书一下坐直身子,转头看着陈总,“怎么会出这种事?值班的医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