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探晴心知这铁湔必是昨夜在那荒谷中遇见的铁先生,脱口问道:“我曾听说蒙古第一勇士是个名叫勃哈台的蒙古人,怎么换做了铁湔?”

林纯吃了几口,忽停下筷子,转过头望着俞千山:“你在笑话我?”

麻衣人当众之下被驳了面子,气得一只鹰勾鼻子亦变得血红,猛然长吸一口气一掌拍在桌上。那硬木所制的酒桌竟如豆腐般松软,掉下一块手掌模样的木块,桌面上则留下一个空洞的掌印。酒楼中不少人都是行家,见他露了这一手,一时皆都噤声不语。麻衣人洋洋自得一笑,正要说话,却听林纯抢先道:“哎呀,这本是我们行走江湖骗人的把戏,想不到这位大爷竟是同道中人啊……”这一下惹得笑声更大,苏探晴更是差些将一口酒喷出来。

林纯尚是第一次听到这等事,细看那几个蒙面人中果有两位缺足断手:“这个李海也太坏了,自己有残疾也就罢了,为什么非要把别人也弄得不死不活?”

苏探晴听得又惊又怒,这才知道那张宗权竟是五十年前与明太祖朱元璋同争天下的张士诚之后人。元末时群雄并起,要将蒙古人赶出中原,武林大豪张士诚与陈友谅相继起事,一举攻下了半边江山,最后却被乞丐出身的朱元璋巧取豪夺了天下。这些事情虽才发生不久,但朱元璋登基后最忌人说起他的出身,禁令民间不得传谣,苏探晴亦是听杯承丈说起方才知道其中原委。心想这张宗权为承祖命重夺基业原也无可厚非,但勾结蒙古人入侵却是大大不该了。他从小就听村中老人讲述当年元兵侵入中原烧杀抢掠奴役汉人之举,对蒙古人恨之入骨,此刻无意间知道这个秘密,不由怒火中烧,义愤填胸,心想纵使拼得性命,也绝不能让这几人得逞。只是已与擎风侯订下了一月之约,去金陵之事亦是耽搁不得,却如何分身来管此事?正急迫间,脑海忽灵光一闪,已想好两全之计。

苏探晴才感应到林纯一双柔软细嫩的纤纤玉手正握在自己掌中,心情又是一阵激荡。他只怕心魔再起,连忙一把甩开林纯的手,跃身而起:“你先留在这里,我过去察看一下。”不等林纯回答,头也不回地朝闪灯的方向狂奔而去。

“你莫要找这些拖词,我看只怕是你根本就没有杀郭宜秋之心吧。”林纯眼中寒光一闪,冷然道:“我知道炎阳道在江湖上以侠道盟会自居,‘白发青灯’郭宜秋更是口碑甚好,像你们这些人自命侠义、一心妄想替天行道的人岂会真心实意替义父做事?”

月光掩映下只隐约见到那黑影身材高大,体态魁梧,面蒙黑纱,眼见苏探晴疾扑而至却并不惊慌,扬手对苏探晴打出一物,一个鹞子翻身,迅速朝后退去。

林纯望着衣袂飘风飞马渡江的苏探晴,再抬头看看那碧蓝澄澈不见半点混浊的天空,良久不语,似是突然被勾起了什么心事。她仿佛第一次发现:在这个外表文秀的年轻人心底,还有一份压抑许久的豪情血性,正随着他们未知的行程,一步步地展现出来。

幸好苏探晴早有防备,右手甫一接空立时左足反踢,拧腰一个旋身,左手由下至上一捞,已重将那酒壶接在手中。但觉那酒壶上依然有一股大力旋荡不休,用足腕力方才握紧,苏探晴淡淡一笑:“多谢前辈赐酒。”不假思索地张口就着壶嘴饮去。

铁衣人看二人踌躇不前,一瞪眼睛:“两个小娃娃还不快走?”

擎风侯面现萧索之色,再长长叹了一声:“可叹本侯如今虽是权高位重,却再也无法结交真心朋友了!苏少侠相信本侯也好,不信也好,此次金陵之行全由你自做决定,若是对此事生疑不愿成行,本侯亦绝不勉强。”说罢目光炯炯盯住苏探晴,等他一语而决。

擎风侯亦拿林纯无法,拍拍她的头,对苏探晴苦笑道:“我这个宝贝女儿娇纵惯了,苏少侠可要多多担待,一路上亦有劳照顾她。”

擎风侯连发几掌,渐渐将卫醉歌的辞醉剑逼得施展不开,他的掌力看似并不劲疾,可怖的却是随着他左掌挥动扬起一股热风,令人不由想退后避开,有几名官兵已抵不住那攻心热毒,软倒在地干呕起来。苏探晴心中暗凛,昔年擎风侯的残风掌威震江湖,被誉为中原五大高手之一,如今看来果有非常之能,自己并未对正掌风已可感觉到热浪迫人,卫醉歌身处局中,只怕滋味更不好受。耳中听着擎风侯放声道:“名动江湖的辞醉剑也不过如此,不出百招,本侯必可令你掌下称臣!”周围官兵一齐喝彩,更增擎风侯的威势。

苏探晴沉声道:“司马小狂亦为顾凌云而来,侯爷当知他二人的交情不薄。至于小弟与盗霸昨晚尚是初次谋面,而且他本欲擒住我与侯爷交换顾凌云,那七色夜盗果是名不虚传,小弟几乎便失了手……”

那商贾笑道:“既然公子如此有兴趣,怎敢不奉陪,恭敬不如从命。”当下移桌过来坐在苏探晴的对面。

蓝衫人目光闪动,忽摇头一叹:“也罢,我便信苏兄这一次!”苏探晴留意到蓝衫人临走时悄悄给自己使个眼色,一笑拱手作别。蓝衫人不多再言,嗫唇打个呼哨,十几道黑影刹时消失于夜幕中。

苏探晴截口道:“许兄总不会直接问我师承何人吧?”

苏探晴蓦然抬起头来,一个人已坐在了他的面前。

苏探晴心中暗叹:一代枭雄果是有其不凡气度,只看擎风侯这用人不疑的态度,已足够令手下拼死效力。苦笑一声道:“赵兄实在太相信小弟的能力了,事实上我也没有什么完善的计划,只有先到金陵再随机应变。”

敛眉夫人神秘一笑:“届时苏公子自会明白。”

敛眉夫人仍不放心,又追问道:“我看那蒙面人轻功非常高明,擎风侯府中高手如云,竟也能让他一路长驱直入无人察觉?为何你却偏偏盯住了他?”

苏探晴大奇,看那黑衣蒙面人一付要离开的样子,谁知却用这样一种脚前头后的怪异身法,只怕普天之下再也找不出第二个。正狐疑间,身体恰好从小楼门口掠过,忽觉身后杀气大盛,一道锐利无比的剑芒从小楼中飚出,直刺向自己的后心。

苏探晴闻言看去,那棚左的一支旗杆上果有一个十一二岁模样的小男孩,他双手紧握旗杆,两条腿盘蜷在旗身上,借着腰力如一只大猴子一般往上窜去。旗杆下有一对夫妇看来是他的父母,却又不能也像儿子一般爬到旗杆上,只急得跺脚大叫,可那小男孩十分顽皮,听到父母的叫喊不但不下来,反而越爬越高。那旗杆碗口粗细,足有两丈余高,若是不小心摔下来,只怕立时便是头破血流之祸。情势虽然危险,那小男孩却是哈哈大笑玩得十分高兴,周围看热闹的人们有的帮着叫他下来,有的却是鼓掌喝彩,一片混乱。小男孩上到顶端,看到下面这般情形,更是兴高采烈地存心卖弄,先做一个鬼脸,猛然双手松开,只用两腿夹住旗杆,欲要顺杆倒滑下来。却不料他双腿未曾夹紧杆身,惊叫一声,头下脚上地栽了下来……

段虚寸将苏探晴刚才的情态暗记心头,面上似也有一丝不易觉察的诧异。不答反问:“苏兄现在想必已经不会急着离去了吧?”

不几时,原本热闹的移风馆已然一空,只有那仍坐在桌边的罗清才怔怔望着桌椅散乱的堂中,脸容上犹有几滴未拭干净的血滴。

顾凌云与齐通入得雅间,齐通连忙将房门紧紧掩住:“顾护法你也胆子太大了。昨夜舞宵庄之事已然传遍全城,你竟然还敢在洛阳逗留……”原来这移风馆的大老板齐通本是炎阳道在洛阳城的内应,却早被段虚寸所收买。

段虚寸胸有成竹道:“属下料定以顾凌云的一惯为人,断不肯就此离开洛阳,我们杀了洪狂,他必也要杀我摇陵堂一员大将方才甘心。不过他绝计料不到,他虽有疑兵之计,可炎阳道安排在洛阳的内应却早就是我们的人了。冒充他的人才出洛阳,属下就已知道了他的落脚处!”段虚寸说到这里,惶然地望了一眼擎风侯,小声道:“洛阳内应一事之所以一直没有报上侯爷,是因为……”

擎风侯不置可否地点点头:“刘渡微刺杀洪狂之事必是极为机密,一得手即直奔往洛阳,你来不及派人事先接应他也情有可原;而顾凌云实在来得太快,事起突然,救不得刘渡微亦怪不得你……”说到此处,擎风侯面色一变,大掌重重拍在桌上:“只是你既已知道了顾凌云来了洛阳,而且就在舞宵庄前杀了刘渡微,却仍是好整以遐地给我祝寿,而不对此做出相应的安排,本侯可不愿意看到你有这样的失策!”

段虚寸朝着来人默然点点头,便算是招呼过了。安砚生却是笑脸相迎,不敢有失礼数。今日擎风侯五十岁大寿,凡是洛阳城中稍稍些头面的都来了,这些达官贵人个个都是有来历的人物,稍有疏忽,便可能种下日后的大祸。只是如今宾客齐聚,却迟迟不见主人开宴,此事确是有些蹊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