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黑暗中玛丽塔死死抓住克罗汀。脚下的甲板有些滑溜溜的,且摇晃得厉害──这条西班牙货船,现在可是她们的救星啊。

船是从南特开往她的家乡方向去的,在比斯克湾遇到大风暴,她们的厄运就开始了。眼睁睁的看着它一点一点沈没,到现在玛丽塔已经"疲力尽,冷得要死也累得要命。暴风雨正在继续。这条救命的小船在劈头盖脸打来的浪头之中,显得是那麽渺小和破旧。玛丽塔无计可施,止不住的哆嗦起来,连站下去的力气都快没了。

安娜嬷嬷呢克罗汀说。我找不到她在哪。

玛丽塔战栗着,努力回想那个修女一点一点消失的情景。她不在,我想是已经沈下去了,真可怕现在只剩下我俩相依为命了。来吧。用力划,找个避风港。

於是她们全力以赴向前驶去,这样的船行是件危险而高度紧张的事情,她们都不敢也不能分神去关注其他旅客。这时玛丽塔觉得一只强有力的手抓住她的胳膊,同时,在狂风巨浪的狂吼中,一个低沈有力的声音清晰地进入她的耳膜。

跟我来。你们也许用得上我的船。这立锥之地已经塞满了太多的人和行李,迟早要挤破的。

她结结巴巴的表示着她的感谢。而克罗汀已经几乎不能说话了,她的脸色白得像纸,嘴唇冻得发紫。玛丽塔几乎是靠在陌生人的臂弯里,被他半拖半拽带下了甲板,走过一道长廊。

最好把你们的湿衣服换下来,免得着凉。他说,扔给玛丽塔两条大毛巾。

那个皮箱里有衣服,你们自己找着穿吧,我还得走,船上的人还需要我。需要什麽尽管随意吧。

谢谢你,你真是太好了。我可以知道你的名字吗玛丽塔开始说。

但是他已经走了,门砰的一声关上了。

她轻松地脱下湿漉漉的裙子,"衣和衬裙,使劲地擦着胳膊和两腿,直到它们都发红为止。克罗汀也忙着整理自已。接着,她们并肩坐在那窄窄的床上。失却安娜嬷嬷的陪伴是很突然的,玛丽塔为她默默的祈祷了一会儿,心里却忍不住的释然和轻松。

我真高兴她走了。那个冷血动物克罗汀忽然说话。

玛丽塔有些惊愕地看着她的朋友。忽然她两相对捧腹大笑。太有趣了,安娜嬷嬷是个苛刻而毫无幽默感的老处女。玛丽塔回想起安娜嬷嬷虐待她的那些往事,想起这个修女居然要她自打耳光──这些事情一向埋在心底,没有人知道,包括克罗汀。

克罗汀当然也有恨安娜嬷嬷的理由。

有白兰地吗克罗汀牙齿有些打颤的问。她包着毛巾坐着,长长的红头发凌乱地顺着裸露的,光滑的肩膀披下来。

玛丽塔四处搜寻着。船舱很大也很阔气。木炭在火炉里燃烧,整个屋子都很暖和。天花板上是个油灯,摇摇晃晃的摆动着,发出红色的光亮,旁边的木板条也被映得发亮。没有白兰地。她找到一罐咖啡。

我们的救命恩人肯定不喝酒。她说,但他一定是个有教养的人。当然,也很富有。她从罐里舀出咖啡,放在一个可用手提的小壶里,加上水,把它放在火炉上。桌上是新鲜水果,那个碗是金的再看看这些丝质的刺绣床罩

克罗汀蹲下身打开了皮箱。他说话真好听,富有磁"的声音真有魅力。"想他是个商人吗说不定他是这艘舶的主人呢。至於他的富有,那是不用说的啦。"看呢

她弯腰抱起一堆堆的衣服,看上去都非常华丽而有种说不出来的异域情调。蜡染的、丝质的、天鹅绒的、纱的、锦锻的,各种质地的衣服让她眼花缭乱,她不期然的微笑起来,像以往见到美丽而华贵的东西时一样,她不住的惊呼,玛丽塔记得,六年来她们俩人已很少这样开心了。

玛丽塔张嘴笑了。这是什麽衣服呀跟戏服似的。

那有什麽关系他说过我们可以随意各取所需。现在我们需要乾的衣服。

克罗汀拽出一件束腰的丝质宽衫,淡黄色。又拿出一件深黄色的裙子,一条刺绣的缀满珠宝的腰带。她垂下眼睑,裸露的背部对着墙壁。她松开毛巾,迅速套上宽衫。

玛丽塔觉得她在试图遮掩什麽,而这大可不必。作为多年的朋友,克罗汀美妙的身体是她从小看到大的,两人独处时的坦诚相对已成了一种默契。难道这也注定要被修道院的该死的清规戒律所限制、所不容吗

克罗汀又低下头专心寻找。我来给你挑一套,哪,这件怎麽样看看多好的天鹅绒这宽宽的衣领多大方啊哎,还有这麽多珠宝在上面──简直无与伦比,你快穿上它吧,我都等不及了。这颜色刚好配你那头浅灰的头发,简直就是为你订做的

她的兴奋感染了玛丽塔。玛丽塔嘲笑着她的孩子气一边穿上衣服。因为没穿衬裙和"衣,感觉有点怪怪的。绫罗紧挨着她的肌肤,凉凉的却很舒服。船舱里有一面镜子,於是两位年轻的女子,陶醉在他们美丽的倩影里,欣赏着在薄薄的丝绸里若隐若现的胴体,欣喜若狂。她们格格地笑着,旋转着,看裙子起伏、飞扬,恍如童话里的仙子,随时振翅欲飞。要是修道院里那些嬷嬷们看到这个景象,她们准会被气疯的。

咖啡的香味弥漫了整个船舱。还没等她们收拾停当,坐下来喝咖啡,她们的恩人回来了。先前的忙乱之中,玛丽塔没细细端详他的样子,这回可看清楚了,这是个高个子的男人,浅色的皮肤,有一张坚毅而有棱角的面孔。

他微微笑了。看得出你们已经恢复过来了。很好,你们煮了咖啡,如果可以的话,我想来一点。现在我恨需要热量。

请。先生是┅┅玛丽塔问。

你可以叫我卡西姆。你们呢

玛丽塔德纳弗。这位是我最亲密的朋友克罗汀杜彭。

哦,原来你们是法国人啊。他恍然大悟地说。

某种意义上是吧。她说,抚媚的一笑。我们不知该怎样感谢你才好,卡西姆先生。这个船舱很舒适。我希望你不介意我们从你箱子里借的这些衣服。

他一挥手。我正希望如此。我希望你们收下它。它们本来就是作为礼物送给家里人的。但这颜色也许就是为你们挑的,你们穿起来是这样的美丽出众。你们都有很特殊的光彩。克罗汀有着金色的皮肤和红色发亮的头发,而你,这麽白的皮肤,银色的头发,蓝色的眸子,这是令任何画家,甚至任何艺术鉴赏家都要叹为的美丽啊┅┅他摆摆手,非常诚恳的笑着。现在,我坚持,请你们收下这些东西。除了你们,还有谁更能配上它呢

谢谢你,先生。我们的大部分衣物都丢了,你真是太好了。克罗汀迷人的一笑,露出两个酒窝。

卡西姆啜了一口咖啡。我很乐意为美丽的女士服务,尤其是在危难中的年轻姑娘。哦,天哪,我又得走了。我想你们一定觉得我很莽撞吧

他的嘴角微微翘起,淡淡一笑,但他看着玛丽塔蓝色的黑色眼珠里却有某种炽烈的东西。玛丽塔觉得有种兴奋的颤栗从心底涌起。他真的人有吸引力了。

不是莽撞,而是一点点的──过於坦白了吧她说。

他大笑。对,我是这样的,经常如此。

他脸上出现了一种怠倦而又不松懈的神情。他有着宽宽的额头,上面清清楚楚的写着敏锐和智慧。玛丽塔忽地意识到这个男人,是一个很危险的男人。这一点立刻使她有种不安的感觉。

我们现在仍处於危难之中,先生。克罗汀活泼的说,打断了她的思绪。

不是吗你总得承认你们在暴风雨中失去了同伴,现在是孤立无援吧

是麽──那麽我坚持,请允许我对你们进行监护。在船即将到达的港口附近的阿尔吉尔,我有一所大房子。如果你们愿做我客人的话,我将不胜荣幸。如果你们怕亲友会担心,我会打发人给他们送信去的。

玛丽塔看看克罗汀。她的手捂在嘴上。她的眼睛瞪得溜圆溜圆的,轻轻地点头。

玛丽塔立刻满心欢喜地认同了。她当然知道这是不对的,要是他们知道了,肯定不会同意的。可谁会知道呢再也没有安娜嬷嬷了,在救援的船来带她们回家之前,还有什麽地方可待呢与其在一个不知名的小镇上随便找个旅店住下,还不如和卡西姆呆在一块儿呢。

谢谢你,先生。玛丽塔说。这是她俩心底处的表白。我们很乐意接受你如此友好的邀请。

卡西姆喝完咖啡,抬起眼皮。那麽说,你是要到玛丁尼克去了你家在那儿吗

玛丽塔点点头,想起位於波特罗耶的那座大大的白房子。我父亲有个蔗糖种植园。我们在南特修道院接受教育,毕业我们就回家去。

哦,我听说过那个地方,卡西姆说,那是一个培养淑女的学校,是吗据说那儿规榘很严

玛丽塔脸色有些潮红。他当然不可能想像那是一种何等的严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