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叔却还异想天开地出着主意,也许等到水涨上来,就能借着水涌从洞口游出去了,古猜和多铃左顾右盼,也都不知所措。我听得头顶天空声如裂帛,一阵阵呼啸来回,心想外边天色刚明,正是早潮初生的时候,恐怕不出片刻幽灵岛就会被上升的潮水淹没,海水会从这天窗里狂灌进来,留在这里必定会被激流冲成碎片,看来还得从水路下去。低头看时,只见水中群鲨恶鱼翻翻滚滚不计其数,实是令人心惊胆寒,无遮无拦地下水,别说想潜入深处,只怕刚一入水面,就会被群鲨分食了。

在铜声潮水雷动的混乱中,两艘橡皮艇成了被秋风卷起的败叶。随着一阵激流,旋转着落入四面山体环绕的水中。我们急忙将船划向水面中央,以免被环形瀑布冲翻了座船,趁机在水雾中前后打量。

明叔说:胡仔不愧是摸金校尉中的元良,眼光确实犀利,这被铜盖封住的螺甲,既不是什么棺椁,也不是陪葬的明器箱子。蛋人的手艺都传自秦汉时期海上的蛮子疍民,传说龙户獭家的祖宗,能在海底置鬽引蚌,现在某些年代古老的海神庙里,还可以见到有记载那些古时神迹的壁画,凡是下过海的蛋民没有不知道的,就好比摸金校尉大多都知道摸金祖师爷在幽王墓里盗走丹砂异书。这丹砂异书皆是西周的神物,摸金的手段究其根源出处,都是从中演化而成,但后世却谁也没见过丹砂异书什么祥。蛋人祖师的蚌鬽就如同摸金祖师的丹砂异书,是采蛋之人听说过没见过的神器。

我和胖子听到明叔自称已经稳操胜券,抬头对望了一眼,心中不禁有气,暗骂明叔老贼真够狡猾。我仔细回想,还真不记得在哪具粽子脚上见过汗毛,这回赌得匆忙,可真有些托大了。不过我也并不担心,因为我清楚胖子是干什么的,他除了割肉疼,就属花钱疼,不占便宜就觉得吃亏,他怎么可能让明叔这老港农拿下一道

我们没想到竟会挖到这种东西,一时不知这精美的钢板是何物,又为什么会埋在蚌壳堆里。钢板上有两个铜环,看来这是个可以揭开的盖子,我想说这恐怕是口装尸体的棺

1鸿蒙:天地开辟前的一团混沌的元气。

其余的人答应一声,抄桨击水,借着浪涌的间隙,在血色苍穹那暗红色的光线下,把橡皮艇驶进了洞口。一进被海水半淹的山腹,水涌顿减,救生艇也立刻稳了下来。杨在船头举起探照灯探路,只见这铅灰色的山洞,实际上是被海水冲塌浸泡的一座大殿,那山洞无非就是殿门。

我们借着头上龙火岩层里的光亮,定睛去看古猜的后背,疍人文得周身鱼龙海浪,其意乃以鳞族自居,在海中刮蚌采珠时,能够不遭物害,俗称透海。文身都是些鲸鲵鲛鱼在风浪中追逐火珠的场面,其文身使用的针法和秘药,历来不肯外传。而且不同于成年人文身,疍民都是从十岁起就绣面文身,绣上透海阵,就表示这个孩子已经是龙户或是獭家了,可以独自下海探取龙含。随着年龄增加,龙户的一身花绣,不但纹理越来越清晰繁杂,颜色也变得更加鲜艳夺目,待得文身图案随着年华老去而转为模糊暗淡,龙户就不能再次下海谋生了。

说到此处,多铃和古猜又一齐落下泪来,二人放下木桨抬手抹泪,他们的那艘小艇顿时慢了下来,我趁机又用镜子去照古猜的背影,正要细看,手里的镜子却被杨拿了回去,她低声对我说:你又要搞什么鬼好端端的用镜子对他们乱照什么

其实在目前的处境里,我对是逃是留难以判断,只是抱定一个不见兔子不撒鹰的基本原理,在未确定能否安全逃出底舱之前,不能轻易拿众人的性命冒险。手电筒的光线太暗了,在不见天日的底舱中已难有作为,不能再指望它们了。我在潜水包里一摸,拿出仅剩的一枚磷光筒。

南海中晶莹璀璨的月光明珠

位置,岂不正是被鲨头撞破的所在

如果此时想直接浮上水面,就会失去石柱群的屏障,在水中面临腹背受敌的险恶情况,可在水下浴血恶战,也只是在别无选择的情况下饮鸠止渴。我们水肺中的氧气都即将耗尽,而且人力终究有其极限,几分钟之后不免人人都会命丧鲨口。

水底都被它的血搅混了,受惊吃疼下喷出滚滚浓墨,更是染得伸手不见五指。它主腕一断,剩下的几条短腕便无太大威胁了。我摸到其余的同伴,把他们往上一推,众人接到信号,迅速在漆黑的乱流中攀着沉船游向水面。

我和杨在沉船外,见乱流虽多,却可以强行通过,船外也没那么多污水,不像舱内混浊黑暗,于是将胖子和古猜先后接应出来。我忽然发觉乱流有异,接过潜水探照灯,低头看了看水深处,玛丽仙奴号巨大的螺旋桨,在暗流中不停地旋转着,按说这船的动力早就失去了,在船舱里也没感到发动机有工作的迹象,可这艘沉船就像是闹鬼一样,底部的螺旋桨在这时竟然转动了起来。

这种感受除我之外,其余的三人似乎也有,所有人的目光都随着探照灯落入木匣之中。只见一面古老的铜镜,端端正正地就摆在里面,镜面磨损得比较严重,已是模糊难辨,四周有铜铸的鱼龙纹路,底部的左侧是一条传说中东海才有的四脚鱼,这种四脚鱼形似人体。面目十分可憎。在海水中托举着古镜,铜镜造型并不对称公正,却有一种鬼斧天工所造的神气之美。

货舱前的通道里,大部分沉积物都涌到了这里,海水污浊,颜色更深,潜水手电的照明范围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唯有使用氪气灯泡的波塞冬之炫强光水下探照灯,才可以穿透七八米的水波,不过这种探照灯耗电量大,一旦连续使用,隔不了多久便要在水下更换电池,所以潜水小组只携带了一架探照灯。

这白鲨躯体大得像艘小型潜水艇,众人一见之下无不大惊,人人都口中冒出一大片白花花的气泡,浪费了水肺中一些宝贵的氧气,这就是我们先前在船长室前的过道里,遇到的那条大鲨鱼,一开始误以为是条虎鲨,这回在探照灯下看得真切,灰背雪腹,竟是更加凶猛嗜血的白鲨,鲨鱼血盆大口里露出数排倒刺般的利齿,纵是金刚罗汉也受不了。

那青鲨甚是凶悍,虽然被利刃几乎戳了个对穿,却并未当场毙命,它吃疼后垂死挣扎时的力量奇大,这时就算我和胖子加上古猜三人一同出手,在水底都按不住这条体型不大的鲨鱼。只见它身躯翻卷,拼命扭动起来,古猜也当真是海上的蛮子,到了这时候还不肯撒手放开短刀,身体也被青鲨在水中甩了起来,人和青鲨都撞在那面大镜子上,将镜面撞得粉碎,古猜趁机揪住鲨鳍,抽出龙弧刀,手起刀落,又接连在青鲨鳃上连戳了数刀,一股股的雪水涌动之中,那凶恶的青鲨拼命扭得几扭,终于失去了生命的鲜活力量,软塌塌的死在龙户古猜刀下。

若非在水下不能说话,我早就破口大骂了,这胖厮只顾自己一时痛快,被他锯掉的鲨鱼头里冒出滚滚血水,浓重的血腥定要招来附近群鲨,我想到此节,不敢怠慢,急忙摸到鲨头,合身抱住将它推出船外。

我怎容他胡来,在狭窄的船舱通道里宰一条鲨鱼对他来说可能不算什么,但血腥会引来更多的饿鲨,被卷进归墟绝境的鲨鱼数量不少,它们大多在海底废墟和沉船残骸中搜索食物,而且鲨鱼不喜月光,水面上那些阴火矿层发出的光线,使它们烦躁不安,一旦捅了马蜂窝,大伙都得在水下喂鱼。

由于沉船中没有任何光线,我们已经无法只依赖于一盏强光探照灯,每人都各自打开了潜水手电筒和身上的挂灯,四人靠着铁壁,并排停住,我转头一看胖子,见他对我们指了指通向侧面的一道舱门,那舱门半关半合,门缝处夹着一只人的手臂,那只手几乎就剩下骨头了,还有三两条小鱼围在附近,啃咬着手骨上仅存的一丁点碎肉。

事不宜迟,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我迅速给众人布置任务,我觉得明叔一惯对采蛋事业心怀不满,妄图破坏蛋民们伟大的战略部署,所以他得跟我下水,我走到哪就得把他带到哪。

阮黑见我应允,眼睁睁盯着胖子背上的背囊,那里面就是他一生舍命难求的南海明珠,他忽地抬起胳膊,虚空抓了一把,一口气倒不上来,就此撒手西去。

我们商量了几句,计议已定,便招呼船上的胖子明叔等人,尽快划艇过来接应,但他们在三叉戟号上的行动进展缓慢,一是由于船身已经漏水倾斜,在甲板上走动比较困难,二是除了必要的各种生存装备,还要把底船里的青头货都带上,而且阮黑似乎伤得不轻,可能是臂骨撞折了,胖子给他做了些应急处理,接上断骨用夹扳固定,胖子手底下没轻没重,疼得阮黑接连昏过去两次,多玲正抹着眼泪想找止疼麻醉一类的药品,她自己头上也无自流血不止,而明叔则想把底船的石棺拖上来带走,但终因力薄做罢,只抱着那尾合珠的人鱼,以及装着月光明珠的背包匆匆爬回甲板,被胖子当面撞上,一把将包裹抢将过来,挎在自己肩上。

海蛇的蛇身卷起一大片白花花的海水,蛇身在水幕中潜了下去,我们知道它被这圆月所惊,绝不会就此善罢甘休,果然不消片刻,船后的海水又翻滚起来,白色的巨大海兽再次浮水现形,顾不上喘息和庆幸船体没有大破,急忙两臂叫力拽动缆绳,把阮黑师徒救回船上,阮黑和多玲全身湿透,过度受惊,使他们脸上惨白,没有一点血色,我们连推带搬,将这两个大难不死的蛋民移进船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