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小魔头在门外静静看了半刻,双眼眯了眯,如明灿的东珠闪烁,勾起嘴角,施施然进房,抄着手倚在柱前。

这种不淡定,传承到穆衍风身上,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穆小少主从小秉着“心静自然凉”的原则,活得极容易炸毛。

于桓之折返回来,撩了衣摆在床榻侧坐下,抬了抬手中杯:“喝水?”

那时初秋,南霜刚出阁几日,栀子花开至末期,满园芬芳馥郁。天水派红木梁,几分凝练沉敛染了香气,也似柔缓些许。

她一脸得逞,嘿嘿笑着,又挑衅似伸出左手,朝王七王九勾勾手指。

然而世道浇漓,人心不古。一则出轨偷情的传闻就好比油糖米醋,为劳苦大众清汤寡水的日子注入几分声色。于是,萧满伊欢喜,江蓝生愤恨,穆衍风困惑。

穆衍风将手里花瓶放回旁边架子上,“你肯说了?”

然而暮雪七式的最后一式,却是千变万化,若要真正练成,除了将神杀决天一功连至第九重,还需要参透转月谱,从而融会贯通,修成至高无上的武功。

南霜点点头,见烛光映上于桓之的眉眼,长睫毛下似有花影重重,又不由打个寒噤,诚恳道:“我方才原想祸你一祸,不过……”

走廊红影沉沉,酒味浮靡。上楼便失了穆衍风踪影,南霜只得无头苍蝇似,一间一间寻去。

四个天字号房齐齐排在走廊一侧,另一侧是窗,推开可见楼下歌酒沸腾。

南霜看着那熏,咽了口唾沫,“一来,我不认识你;二来,为何你喜欢我,我就要跟你私奔?三来,我并未做好给你生孩子的打算。”

王九颇有些愁苦,郁闷道:“二位大侠还真是问着人了。我们虎头山上的九位当家,唯独老八是来无影去无踪,只有大当家知道他是谁。”

在穆衍风与童四看来,是这样一副场景——马车爆裂,两人石破天惊蹦出来,飞到空中,转几圈,落地。然后于小魔头身子一僵,猛然松开南霜,抚着心口,呼吸有些急促。

穆衍风怔了半刻,表情颇有些沮丧,半晌又讨好说了句:“小于,我帮你把马牵过来。”

南霜同样有点得瑟,然而她比穆衍风冷静些。眼下局势很明显,万鸿阁上上下下都不待见她,然而所有人都惧怕于桓之,这个小魔头与江南少主交情匪浅,于是她也笑道:“穆大侠唤我霜儿妹子便可。”

这句话说得十分玄妙。两人身着亵衣在房内拉拉扯扯被几十个人逮个正着。现下穆衍风吼得“解释清楚”与大姑娘被人玷污后凄恻一句“你还奴家清白”如出一辙。南霜听后,双眼闪忽眨了眨,乐呵呵笑起来。

一路顺风顺水,日日天气晴朗,和风凉凉。南霜出生至今,便是一个顺风顺水的命,遇到最大的磕绊,便是小时与邻户几个公子哥上学堂,夫子讲课提到“房事”一词,半大的小孩们都羞红了脸,只女扮男装的小南霜拍案而起,学着父亲的语气道:“这,是件妙事。”

南霜一阵,默默地埋下头,开始将桌上的东西分门别类放好,缓了半晌,抬头见于桓之还在瞧她,终于不得已说道:“我抢王七王九的银子。”

“哦?”于桓之挑眉诧然。

南霜又默默低下头,在桌前坐下,拿起一条梨花木,比了比,仿佛大了些,又想从袖里将筷子掏出来,无奈那对铜锁项圈挡在袖口,她便先出项圈,尔后取出筷子去量拿梨花木。

于桓之也坐下,瞧了她半晌,笑道:“你是拿了只小葫芦,骗王七王九说里面装的是逍遥春心丸吧?”

南霜动作一滞,片刻后,又拾起那把小匕首,开始削木头,小声道:“你那小葫芦里,分明也装的是金创药。”

于桓之哭笑不得地望着满桌琳琅物件,项圈,筷子,木头,红绳彩珠,问:“你这堆东西,哪样不是顺来的?”

南霜愣了愣,忽然抬头问他:“你开心些了?”

于桓之的瞳色深浅不定,像曲幽幽晚歌,他的目光落在梨花木上,拾起一条来看了看,到:“做灯?”

南霜点点头,又将另一只小匕首交到他手上,说:“我娘亲不开心时,便常常带着我做灯,她说一做灯,人便舒坦了。”

于桓之接过匕首,用手指量了量梨花木的长度,一边漫不经心地问:“所以日后你若不开心了,便自己一人做灯?”

南霜至桌上凌乱的物什中,翻出一张图纸,将灯的样图指给于桓之看,又嘿嘿笑道:“我没一个人做过灯。”

于桓之挑眉望着她。

南小桃花继续得意道:“我总是挺开心的。”

于桓之又愣然片刻,手肘撑在桌面上,捏了捏眉间,失笑道:“这样好。”

那抹笑颜如短笛之梅,落瓣于芙蓉雪浪,南霜失神望着,仿佛天地都静了瞬间。于桓之又拾起刻刀,比了比图纸上,灯的大小,取出一枚炭块在梨花木上作了记号,认真地将多余的部分削去。

南霜敛眉低目,魔怔般又连吞就唾沫,慌忙翻出另一张图纸,上面画着灯的底座和烛台,比划须臾,从包袱里找出竹片,削细后弯成圆形。

于桓之望着一条烛台在南霜纤细的指尖逐渐成形,起身为她取了盏油灯放至桌前。烛火煌煌映着南小桃花的脸光灿夺目。

窗外渐静,戌时,整条街也歇了去,只余廊檐凝露,水打青苔。

弯了一个大圆后,南霜又用竹片弯了个小圆。两个竹环要内外相扣,并且用竹条和铁丝固定好。她正两手忙不过来,旁边忽然伸出一双手,接过他手里的铁丝,自空中弯了几圈,迅速将衔接处连好。

于桓之没有说话,南霜却感到他起伏的呼吸,痒痒地洒在自己的额发间,心中有什么东西砰然动了,如宝剑出鞘铮鸣不已。

南小桃花一惊,抬目径直望着于桓之。

于小魔头这会儿倒镇定,瞧见南霜的模样,目色柔和像天边之月,说:“今晚只能做个架子,梨花木要花些时间雕镂,丝绢上要画些图,你想画什么?”

南霜楞然摇摇头,说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