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今天不是要到姜洲城吗。通姜洲城的那段路,因为前段时间大雪,压塌方了,现在还没通路。我们只能走山路了,要穿过梅花山。路很远,得在山上过夜。”

“胡说,你就是在干啥,还当我看不见类……”颜耳令不满地撇撇嘴,看梁静安又不理她了,只好继续追击:“妮儿,从这看,看你长哩可好看类。”

“只知道是峨眉扇,而且是古扇。”

蔡小纹把背篓背好,简单讲了事情经过。颜耳令先天下之忧而忧似地长叹一声:“这官吏啊,这官吏的儿女们啊,该从哪收拾好呢……”她突然话锋一转,对蔡小纹道:“那这么说,那位县令之女不会放过你的,肯定还会派人来,此地不宜久留啊!”

这一声大喊,把周围围观群众吓了一跳。窦二姑娘也吃了一惊。她横行街道这么多年,第一次碰上打岔的。

“师姐……”听苏釉不仅真要嫁人,还要嫁给个屠夫,蔡小纹立即惊慌起来:“他是杀猪的!”

院子里没遮没挡不能再坐。不过蔡小纹没有回房,而是去客栈的大浴室打热水洗澡。一是洗去汗水雨珠,二是拖延一下时间,免得带着这种混乱的心情去面对还没睡的苏釉。可是当她磨蹭半天,擦着头推开房门时。一眼就看见苏釉侧卧在床上,撑头扶臀,分明还没睡。

苏釉依言坐下,抿着唇看着蔡小纹修长又结实的腿,略微犹豫了下,还是把手中肉饼递给蔡小纹,然后默默地躺下,枕住这肉枕。蔡小纹摊开薄毛毯,裹住苏釉,低头笑道:“坐得累了吧?你睡会子,到了我叫你。要是今夜进不了城,你就这么睡吧。”

苏夫人对苏釉这种年龄歧视的想法很不屑:“老马识途你懂什么啊。再说了,年轻英俊的戏子好找,年轻英俊的车夫我上哪给你摸去。你就凑活吧。”她走前几步对老车夫道:“老大爷,您今年高寿?”

“知道为什么我想让师兄走吗?”

“铺子上接了一笔订单。需要用到极品泥。但是铺上的泥用完了……师兄的铺上如果有金泥的话,能不能借我一些?”

蔡小纹实质上就是笨蛋,哪里学过人家哄人。最多在夏天的时候听过乘凉的街坊唱的调子哄孩子睡觉“崽哟,我个崽哟,我个崽哟要困觉哟。”还是外地口音。但事到如今,捡到篮里就是菜,蔡小纹想起这个就如法炮制唱道:“师姐哟,我个师姐哟,我个师姐不哭哟。”

”蔡小蚊子……你是笨蛋吗……你是和我有仇吗……你是上天派来玩我的吗……不是你扑倒我的吗?!”开始不痛,其实还是痛的。现在躺了一会,疼痛就开始从身体各处扩散开,但只是些微小许,苏釉还有力气喊。

“你筛泥几遍?”

“我其实一直不理解翻脸比翻书还快这个比喻,为什么要比喻成翻书呢……嗯?”苏釉停下筷子,迷惑问道:“等等……怎么会一个人啊,我不是在吗?”

“哟!你就是苏师傅!”官差恍然大悟般拍脑门,笑道:“我来时官陶阁那老太就跟我说。她说玉峰有两个做官陶的妮。一妮是蔡师傅,一妮是苏师傅。原来你就是苏师傅!”

几十文钱,苏釉还真不在乎。这不又丢了三文铜板给米酒铺,一木杯热米酒她一饮而尽。蔡小纹还沉浸在算数中没有及时阻拦。

风铃回过头,对汤圆笑道:“两个老小孩总算不吵了。”

蔡小纹一只手都沦陷了,还丝毫不在意,依旧傻呵呵地看烟火。也不管刚才被爆竹吓成什么样了,好了伤疤忘了疼地笑道:“真美啊……啊,下雪了……”

“我画的壶形上没有画我的像啊!”蔡小纹瞪向苏釉,心里的牙咬的咯咯直响:坏柚子,你故意的吧!

可苏釉觉得自己更委屈。她苦心谋想,为蔡小纹敲开官陶大门。蔡小纹不仅不高兴,反而对她火。她又想弄死自己,再拍死这只蚊子了……

“好吃……小蚊子真是心灵手巧,我正饿着呢……对了,你爹我娘怎么不在,他们不是早来了吗?”

“诗?我不识字呢,从来不看那玩意。怎么,在这里搓背还要懂诗?”

“师姐……”蔡小纹久含在眼眶的泪终于憋不住了,断线般滑下脸颊:“我好害怕!”

蔡小纹不知道苏釉默默地给自己下了定义。她收回目光,微笑看着烤暖的双手,摇了摇头。看到苏釉就高兴这种事她能说吗!

澡堂里堂几个池子的水正热着。到处都是袅袅白气,侯种儿在云山雾绕里找了好半天,终于找到正在躺椅旁点炉子的李阿俏。

“要买吃食,城南是全城最便宜的。夜市很多摊子都给的多,东西也算好。能吃的饱,饭食不苦,花钱也少,很划算。”李阿俏耐心又热情地为侯种儿介绍哪家摊子的饼大,哪个摊子的饭多,哪家做的油渣油厚汤肥,哪家炒菜瘦肉多肥肉少,哪家的炸酱特别香……“东头,东头第一摊的豆腐做的特别好!我最爱吃豆腐了。你也该多吃。豆腐似肉,越吃膘越厚!嘿嘿,这好像是说养猪哦……不过人也一样!吃豆腐对身体好!对了,还有南边那家……”

蔡小纹精神陡然振奋,站起身握拳大声道:“明年陶鉴,我会尽力的!”在蔡小纹看来,做官陶的唯一途径就是九品优胜。但是九品优胜只有一人,苏釉却想两人一起,做这从来不还价的买卖。

“对了,”风铃又拿起一个包子,突然想起蔡小纹有望入官陶之事,便对汤圆说了。“要是真能入官陶,小纹会很高兴吧。”

“小心肝……”风铃嘴角抽动,觉得胃里好像向上翻似的:“要是丢了官陶,那也是你活该!”如果风铃一言成谶,那苏釉的确活该。身为苏家陶业的少东,她和师妹蔡小纹本该是你陶在我陶碎的竞争关系。蔡小纹就视她为目标,为对手。她却苦心经营,一心要捧蔡小纹上位。心态如此错位,明年的九品优胜鹿死谁手,还犹未可知。

“不不不,”苏釉平端饺子,连连摇头:“我身体不好我知道,不用捏了!”

那位姑娘正是那晚的玉峰第一俏。她一身短打摸样,手挽毛巾,大喊着指示客人:“介边脱!介边脱!捏边进!捏边进!啊?啊?哦!池子里……城北老东街李桃花李大娘有人……找哦!”这利落的口齿,真是唱戏的嗓子跑堂的命。

“作图呢?我好久没看你晚上做正事了。”风铃凑到苏釉身后,伸头看去:“这是个……什么?”

“我嘛……”蔡小纹拖长了音,好像在叩问内心:“想……当然想!”能做官陶,意味着现任全城第一。所以向来都是九品优胜的陶师来承担。苏夫人和蔡师傅都做过官陶,现在轮到苏釉。蔡小纹则尚无资格。

苏釉知这该是结尾了,百无聊赖地打了个哈切道:“唱完了就洗洗睡吧……”她话音还未落,这边蔡小纹已开始唱第二……

在美好食物面前,就算是“爱”和“结合”这种词也不能激起苏釉的遐想。烀肉和猪头都奇香无比,强烈刺激她的食欲。她吧唧一口肉,滋溜一口酒,吃的不亦乐乎。要说这烀肉烀猪头确实不同一般肉菜。烀肉还算简单,用刀切成大块,放进盛满水的锅里,和调料一起煮,然后闷在锅里烀。烀熟后,直接把肉块切成薄片,沾蒜泥吃,香掉舌头。烀猪头则麻烦些,除了煮,还要用火熏烤,烤成黑色后在放进温水里用刀刮,刮完猪头竟成金色。这时再放水煮,出锅后要比烀肉还多几分味道。苏釉第一次吃烀肉烀猪头,直感畅快淋漓。她不知道蔡小纹是把过年才会做的菜拿出来招待她。也不知道这两天她已把蔡家的存肉吃了一大半。

感叹之后,蔡小纹自睡去不提。两人没睡多久,天便大亮。蔡小纹起床练功。苏釉扒拉完蔡小纹煮好的香菇鸡汤面,没时间和她蹉跎便急急赶去店铺。又是一天忙碌,直到黄昏时分,苏釉才处理好所有的事情,关店打烊。她没有回去蔡家,而是一乘马车去了城南。

夜已经很深,就连城南夜市的饭摊都不多了。苏釉三人好容易找到一摊,点了三碗大肉馄饨。不多时,摊主胖大娘端着三碗热腾腾地馄饨上来,给她们一一摆好,慈祥笑道:“最后三碗,你们包圆了。新年不远了,馄饨里面放了个铜钱,给你们搏个好彩头,吃的时候小心哦。”

“小蚊子?”苏釉迷惑地看向蔡小纹,看到了很不自然的表情。

“呃……是啊,我家院子小。陶窑在郊外。”

“哦!衣服你放一边凳子上就好。饭正巧好了,吃饭吧。”蔡小纹抬腿把房门踢合,赶忙放下瓷盆,抬手掐耳朵:“好烫!”

“他现在为你着迷,如何自生退心?”

咕嘟……苏釉暗暗咽下口水,装出一点不动心的样子笑道:“真好啊。公子办完公事就可回家过年,享天伦之乐。”她又端起茶盏,饮茶压下饿感。早饭吃的不多,又快到正午,她有些饿了。

她也不顾动静大不大,猛然坐起身,扭着腰四周乱看,连苏釉的影子都没见着。蔡小纹呆坐在树干上,有些慌了:师姐现我了吗……还是去上茅房了?要是现我了咋办?我这是不是也算擅入民宅啊!按大宋律例……忘了……但好歹也是个罪啊!咋办,咋办……要不要趁她还没回来赶紧逃……蔡小纹突然害怕起自己这种行为的恶劣后果。就在她犹豫是现在逃还是等会逃时。苏釉藏在工房的转角处,把她摇头晃脑的摸样看了个真切。

苏釉躬身行礼:“娘和师叔的教诲,苏釉铭记在心。大窑里在赶烧一批贵重细陶,我放心不下,想去看看。先行告退,请娘和师叔见谅。”

苏夫人奇怪道:“小纹要演峨眉扇的都回来了,苏釉那家伙跑哪去了?”

“娘,她叫蔡小纹。”苏釉走过来,再一次认真地纠正苏夫人。

“这种树枝不是这么点的。”苏釉好好地叫了句师妹,蔡小纹听着很受用,于是热心地弯腰把石灶里的树枝都刨出来,一根根地撕开树皮。“早上树皮带露水很难点着,树皮下的树油就很好点了。你要这样……搭起来,然后先点燃一根,再这样伸进去……你看!”她一步步教苏釉点火,果然按她所说做火很快就烧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