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我不爱吃……”

苏釉舔舔嘴唇,肚子正饿。手浸了泥和水,都快要冻僵。今日暂且休息,明天再做好了,一会炸酱面凉了就不好吃了……她如此想定,便收拾工具,熄了烛火,丢下围裙锁好工房木门,和风铃一起回房。

李阿俏两手不停,抬起头一脸地严肃:“忍着。”

“嗯!现在我们出门了,也不好就回去。你有要干的事吗?我陪你去啊。”

苏釉使劲挠住下巴,好像也想捋出胡须似的:“我也觉得不妥……要不,就用陶呢?陶网?赵叔,叫人帮我找一个小盐罐的盖口。大小比这个盖口小点。”

“嗯什么嗯!我帮你脱的!”苏釉还是那样横眉冷目。她不开心,因为各种矛盾的心情折磨了她一整晚。她有很多“欲所为”的冲动,但都被“不可为”的理智拉回,而且“不可为”占上风的时候,还不忘鄙视一下“欲所谓”。她隐约觉得自己想追寻到的,也不应该是这样的心情。苏釉不禁迁怒这只呆头蚊子。怒她吃几个酒枣就醉得满脸通红,醉就醉吧还只知道唱歌完全不知道酒后乱性为何物,唱就唱吧还“月落乌啼吴越水翩”那么文绉到酸牙。当蔡小纹哑着嗓子坚持唱完了婆媳府斗,终于力竭倒进苏釉怀里昏睡时。苏釉真想先掐死自己,再拍死这只蚊子。

一手捏下巴,一手锁手腕,蔡小纹笑意更深了,回身凝视苏釉,声音越低幽:“师姐欺负我……”

蔡小纹连忙摇手:“不不,我喝不得酒。嘿嘿,只好你自用了。倒在小猪壶里就行。”

蔡小纹可不知道苏釉此时的自我定位是什么。她还以为苏釉和自己一样,出了一身汗畅快的很,便乐呵呵地问道:“师姐,舒服吗?”

玉峰第一俏观察苏釉久矣,就等着看这位峨眉派的“万千泥团脱手去”什么时候开始丢泥巴。谁知就看她站那抱胳膊了,躲躲闪闪的动作也不像练武之人。于是玉峰第一俏放心下来,大声对同伴下令:“去打那猪!”

“你带着武器要去哪?!”

“不是!我是说……我吃了这么多……你不觉得有点……那什么吗?”

苏釉一手按肚子,一手扶门框,笑的力气都没有了:就算真的是我干女儿,也该叫娘吧……

“开封除夕,会整夜地放烟花。开封百姓吃着路边的年酒,酱肘花,熏肉,都是不用付……付……银子的……真好……”酒劲上来,苏釉支持不住,滑倒桌边,被风铃抱住。

“鄱阳湖冬日候鸟图。”苏釉端起茶杯,略饮一口。她是颇喜欢喝茶的。周公子给她泡的又是从京城带来的极品茶叶,一掀盖茶香满室。

“好点吗?”

她先跑去了苏家陶铺,见苏釉不在店铺里,随便找了个伙计问问,原来是在家没来。蔡小纹暗喜,心想苏釉平日要管理店铺生意,难得不来,今天居然在家,肯定是在家做陶!

“我愁……我愁死了……”苏釉把下巴托在手背上,愁苦地看着夜市里来往的行人。“我现在,经常觉得她在我眼前晃……你看,她又在我眼前晃了……呃?不对……”苏釉猛然坐起,使劲揉揉眼,再揉揉,惊得目瞪口呆:“呃?!”

好吃!她狠狠咽下,体验留存舌尖的浓香。去年蔡小纹就做了粉蒸肉,但苏釉那时正赶制交付官商的陶器,要守着陶窑,没能来参加同门宴。单单听苏夫人回家后的回味,她就十分向往这道菜。现在就吃在嘴里,果然觉得名不虚传。瘦肉与肥肉珠联璧合,米粉的味道结合肉汁,咬一口就唇齿留香。她又夹了第二块,只有在吃的时候才会暂时忘记烦恼,只是新的烦恼转眼就来……她偷偷一看坐在身旁的蔡小纹只挑些蔬菜吃,便不好意思再夹第三块,眼睁睁地看着孟子印一筷子夹两,说不出地羡慕嫉妒。

孟子印看他们都这幅嘴脸,怕他们又吵起来,赶紧接话道:“等两位师妹来了,我就和她们一起下厨。好好做几个菜给您们尝尝。”

苏釉在注视下显得更加局促,脸颊都微红了:“就是……我看见她就会觉得很期待……要是她生了什么出乎意料的事,我就想把她画下来!”

“没,没呢……”蔡小纹实在是装不下去了,忍痛爬起:“啊!能站起来了!”

噼里啪啦的大响后,在树叶幽幽飘落中,蔡小纹两手死死抓住树杈,左右摇晃。“呼……好险!”她刚松口气,正要运力攀回树上。就听得远远飘来一声惊喊:“蔡小纹?!”

“输给了苏釉的什么?”

正当蔡小纹双手捂嘴,强行忍住将要获胜的喜悦时。苏釉不慌不忙地从腰带里摸出一把细巧的小铜锤。她俯身用铜锤,轻轻敲击陶杯的外层。黑色陶纹竟然裂开,成了十几片碎壳。

济和尚咧嘴一笑,向妖精伸开双臂:我知道,你是妖精。来,给哥哥抱抱!

妖精定睛打量济和尚。他身上的僧袍已经看不出本来颜色,泥水雨水全拧在一起,说多脏有多脏,脸上黑乎乎地闪过两排大黄牙……妖精咽了口唾沫,就觉得仿佛有些恶心似的,断然拒绝:我不!

济和尚颠起小步就向妖怪跑去,嘴里嘿嘿直笑:小美人,给哥哥抱抱……

妖精撒腿就跑啊,边跑边喊:救命啊!救命啊!

这时济和尚才停下脚步,摘掉僧帽,一拍脑门,对妖精正色喝道:大胆妖孽,你看这!

……蔡小纹正拍着自己脑门,两指向前,重现故事里济和尚的动作。可她低头一看,苏釉毫无反应,已然睡着。蔡小纹不说了,伸手把苏釉枕乱的额理顺,僵着大腿不动,倾身把被子拉上,给苏釉裹好……

傍晚时分,风铃回到家中。一推开卧房门,见蔡小纹倚着床架,仰头张嘴,苏釉枕着蔡小纹。两人皆呼呼大睡。风铃站在床边默默看了一会,转身出去,从自己的睡炕下面掏出一个灰陶罐。这是她的储钱罐。她把陶罐里面的银钱都倒出来,一文文地数,叹气道:“要开始存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