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代化病重一日胜似一日,自知此次怕是不免,奈何举目一望,贾家两府、族中,自己一去,代字辈便再无人材,文字辈以下唯有那边的贾珠贾瑚可堪造用,偏这兄弟俩的父亲又早有龌龊,日后怕难两房同心,且又都太年幼。数来数去,等他去了,偌大贾家十几年内便要只剩一个贾敬一个贾赦,旁的再无能拿得出手的在高位者,这样的家底,怎么应对那波涛暗涌的帝位争夺?便是贾敬贾赦,就算是能当祖父的人了,但是在朝堂那群老狐狸面前还是实在不够看的,偏偏那个不听话的侄子贾赦,硬要昏了头去掺合,还挑了个看着着实没希望的宁王·······唉!也只能拖一日是一日了。

张娴瞅了儿媳妇一眼,摇摇头笑了,放下手中的针线招手让张凌到自己跟前,冷不防捏了侄女耳朵:“好你个小妮子,也敢跟姑妈耍心眼儿了,说吧,你听到了什么?”

林大公子之所以如此气愤,原因在于一次赴宴的时候,父亲的一个同僚的公子一时失言,说了一句“倒是和我那妹妹的名儿重了”,因为涉及到女眷,那公子立刻转了话题,林大爷却是牢牢记下了,之后就逮着个机会,要求父亲林如海给自己改个小名儿。

听到老爷太太一句,贾瑚睡意顿时去了一半,不知想起什么,脸上有些作烧,好在天色还不是太亮,丫鬟们也看不出来,他掩饰地咳了一下:“既然这样,那就快一些儿,别让老爷太太久等。”

贾敏不喊还好,一喊,贾赦顿时就忍不住了,他不过吓唬贾敏一下,结果她居然真上当了!

皇家之中女儿并不值钱,这些金尊玉贵的金枝玉叶很多都是被皇家作为拉拢大臣的工具来稳固皇权,或是嫁入高门,为她们的兄弟联结势力——直率一点说,就是联姻的工具,区别只在于价值多少而已,所以一般来说,这些女孩的尊贵程度和受宠程度并不取决于她们自身的才华和聪慧,而是取决于她们的父母和兄弟。

想起贾珠就想起贾政,张娴忍不住好奇:“老爷可知道这次二弟为何突然就要外任?我看着,弟妹突然临产应该是和这件事脱不了干系,应该是一时被惊着了,听嬷嬷说之前都完全没有征兆的。”

这些事不过是小儿女之间的玩笑,贾家当时又正在为贾敏议亲,两人身边的人自然不会也不敢大肆去宣扬,就是太夫人知道了,也不过是问了贾瑚一下,知道贾敏很欣赏的几首诗词是出自一个叫做林海的江南举子之手就一笑而过了,要不是许氏提亲让太夫人想起来这事说了出来,贾赦自己都不知道贾瑚居然能给他这么个“惊喜”。

——如果有一个嫁入了王府的妹妹,就不会再有人敢议论他不是正经科举出仕的过去了吧?

贾赦暗地里翻了翻自己记得的关于林如海的资料——资料还真不多,毕竟他上辈子除了花天酒地之外万事不理,这辈子则是认为他不会去求那个赐婚,自然也不会和林如海有什么交集——勉强给祖母找出了一个理由:“林如海本身倒是没有什么大问题,但是孙儿觉得,他家几代单传,他就是再有出息,登科及第之后没有叔伯父兄扶持,也将是前途艰难。”

就算知道宁国府那边已经答应了帮忙,太夫人还是甚为忧虑,晚上睡觉的时候也睡得很不安稳,第二日就有点头疼起不来,贾赦急急忙忙请了太医,却是查不出什么来,只说好好休养便是。

既然是带着政治目的的联姻,那么肃王府是不会让一个不能带来外部助力的女子继续坐在世子妃的位子上的!

满月宴上的事只是小插曲,不过却让贾赦想起了上辈子贾琏那四处招烂桃花的历史,于是贾赦暗地里决定,这辈子一定要对贾琏严加管教,至于时间,能多早开始就多早开始!

但是圣上的态度却是更让人玩味。

过年的时候,宫里给贾代化和贾赦都赐下了福菜,两人将那些御赐的菜肴摆到了祖先灵前用于祭祀的时候,族里的人看着贾家这两位顶梁柱的眼光都是不同的。

虽然说这样有点麻烦,而且想断绝所有潜在的危险最好的方法就是不让贾代儒出仕,但是——贾赦想想上辈子贾代儒夫妻俩为了唯一的孙子的死哭得死去活来的样子,微微叹了口气:算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就当是为贾瑚贾琼积德吧,横竖贾代儒就是做了官,有那个举人的出身限制着也不会官运亨通到哪里去。

贾赦笑道:“侄儿觉得大伯倒是不用为六叔担心,有句话说是‘世事洞明皆学问,人情练达即文章’,六叔诗书满腹,自然是不用为这个发愁的。不过大伯说的也是,六叔多年来一直专心学问,在人情往来方面怕是已经生疏了,山东那地方,又是人生地不熟的,没个帮手还真是应付不过来,那么不如这样,如果此事能成,侄儿就请侄儿身边的刘先生去做六叔的幕僚,为六叔出谋划策。”

一个皇子,不起眼就算了,可是竟然让人无法找到他除了外家不好之外的缺点,那就······贾代化仔细想了一会,最后微感挫败地说了一句:“宁王为人过于宽仁,有软弱之嫌。”

贾代化自是知道当今对元后的感情,一时想着帝王薄幸,一时想着红颜祸水,不由迟疑起来:“按你这么说,义忠王真的有很大可能重登太子之位?可是他大逆不道,举兵叛乱,企图弑君弑父,这样的人,就是圣上看在元后的面子上不追究他之前的罪过,许他个闲散王爷的位子,安然终老便是,但是储君之位,不至于吧?”

史侯爷三个儿子,长子从小体弱多病,整日一副病歪歪的模样,是个出了名的药罐子。而史家另外两个儿子之中,次子虽然因为排行居中的缘故不比三子受宠,却已经凭自己的能力立了功劳;三子更好,虽然没有立功,却因为是幼子的缘故,最得史侯爷和侯夫人的欢心。在这种情况之下,史家的爵位要何去何从就变得暧昧起来——这和贾家兄弟相争之前的情景何其相像,做弟弟的已经拥有了能威胁到嫡长子的能力或是凭仗。特别是,史家第三子得到父母的极度宠爱,而史家长子不但没能像贾赦那样有位祖母护着,还因为体弱多病的缘故,至今还没有嫡长子·····

当时府中传的纷纷扬扬的、就是自己也能听到的对贾政的赞赏,父亲的态度,史氏的态度,父亲病情的突然加重,匆匆忙忙的分家,父亲去后的一切一切·····其实预兆早已出现,只是当时的自己太过年幼,没能看个明白,而现在,她想要自己从祖母口中得个答案。

家里的东西,不就是老太太的东西吗?老太太为什么还要······会不会弄错了?贾敏无法理解,她知道既然祖母和哥哥做了那样的决定,这事就肯定不会是子虚乌有的事,但是心底里到底抱着一丝希望。

那句话的大意为:“你小小年纪的,怎么就这么贪权恋势!”

张娴抿着嘴,竭力不让自己笑出声来。小贾琼为什么摔琴她是知道的,但是······嗯,既然和女儿有约定说好了不能告诉贾赦,那就不告诉吧,横竖估计就是说了贾赦也不会相信贾琼是想效仿那“高山流水”的故事才会把那琴从桌子上推下去的。

贾敬叫了人送上热茶来,趁着这段时间,贾赦将书房里的书匆匆扫了一眼,果然除了四书五经,最多的便是道经,甚至还有佛经,这回他将自己的疑问说了出来:“敬大哥是读书人,读书人不是从来都是说‘子不语怪力乱神’的吗,怎么也会看这些书?要我说,这种书还是少看一些的好,圣贤之言才是正道。”

贾赦迟疑道:“如此的话,琅哥儿的婚事?”

说到在母亲怀里撒娇,张娴一时出神,手下意识地抚摸着女儿娇嫩的脸蛋:“一转眼,琼儿都这么大了,我还记得我在琼儿这个年纪在母亲身边的事呢,可是现在想来,好像已经是上辈子做过的事了。”

就连他自己也闹不明白,想要给祖母妹妹还有儿女买各种东西的时候他都是派下人去,为何给张娴买的就偏要自己一次次地跑,要是想要,派个下人去就行,一次买多一些也行,可是他每次都自己去,还每次都只买那么多,不多不少。

史氏正想着要怎样即不让贾敏伤面子,又让王氏能到府里来,闻言倒是一怔:“你说什么?”

谁想,贾赦不慌不忙地说:“儿子也考虑到了安宁怀孕之后家事无人打理的事,祖母实在是年纪大了,怎么着也不能劳动她老人家,儿子想到您······”就在史氏脸上已经隐约露出了笑容的时候,他话锋一转:“儿子想到您也是年纪大了不应该操心,又是肯定不愿意为了这些琐事耽误了给父亲念佛祈福的事的,所以儿子就擅自向祖母请求,让妹妹代替安宁管家一段时间了。”

贾敏低头回答:“哥哥看得起敏儿不嫌弃敏儿才学浅薄,敏儿当然是自当竭尽全力为哥哥嫂子分忧。”

待进了城,到了朱雀大街,张锐停住了马,支吾道:“姐夫,我前几日在这里的玉器铺子定了件东西,现在正好顺路去取。”言外之意,就是不和你一起走了。

王氏等了好久,最后才总算等到了史氏被两个老嬷嬷扶着出来,一见之下,王氏简直是大吃一惊,都要怀疑自己看错了:被扶着的史氏面色苍白,神情恍惚,仿佛一下子被人打掉了所有的依仗和骄傲,和进去之前相比较简直都要是两个人了。

贾赦微微眯起眼睛:“二弟说话怎么这么无情呢,处理掉,那可是曾经和你同床共枕,又给你生下了儿子,劳苦功高的女人啊。虽然说她就是抱着孩子上门也进不了家门,可是你都冒着失去名誉永远丢官的危险和她生下了儿子了,怎么也不该这么说的吧?”

这才是真实目的了,贾政住进了荣禧堂,王氏可以跟着吧?王氏跟着,贾珠不能无人照顾吧?二房一家子就可以一块儿住进来了,住进来之后,就看找个什么样的借口接着住下去了。

王氏也说:“大哥确实是过分了点,太太身边的人他都敢动,二爷不知道,那天大哥的人是喊打喊杀的带走了家里不知多少老人,都把太太吓坏了呢。”

史氏不答,贾赦继续说:“据说如果孩子还没有成亲就早夭,父母就会为他们寻找冥婚的人,让孩子在底下不至于一个人孤孤单单的。虽然说子不语怪力乱神,可是儿子听着就想,那失了孩子的父母是何等的摧心折肝,慢说找个人为孩子冥婚找个伴儿,就是让他去杀人放火为孩子报仇都会去的。”

等到二门上传来消息,那几家的人由“恩放”变成了送官时,史氏的怒火就再也忍不住了,怎么都不准张娴和冯嬷嬷带着的人带走赖家的等人,还传话叫贾赦到她那里去。

贾赦的两个副官,阿荣原来是贾家的家生子,追随贾赦从军成了副官才除了奴籍;这个何武却是在战场上为贾赦所救,因为他是孤儿,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又是个恩怨分明的家伙,贾赦偶然救了他一条命,他就从此跟定了贾赦,也就随着阿荣喊贾赦大爷,就连他这名字都还是贾赦给他起的。

张娴哭了一会,突然意识到丈夫在做什么,不由一愣,抬头怔怔地看着他,贾赦面不改色地由着她看,仿佛刚刚做出哄妻子的事的人完全不是他一样。

贾代化想着这是利于子孙的好事,也不反对:“这样的话,倒是不用你从京中带银子去,昔年我和你父亲曾经在江南甄家那里各自寄存了万两白银,他们家和我们家是老亲,我写一封信给甄家家主,你只管去拿就是了。”

史氏找不到理由反驳,又想起心里那件事,只能道:“你父亲若是知道,必定是愿意敏儿替他尽孝的。”于是叫人先去为贾敏收拾要用的东西,又道:“你且等着,我有事要问你。”

离开的时候天已快黑透了,夫妻俩在一群仆妇的护送下回了自己院子,等到沐浴更衣之后张娴终于忍不住悄悄问贾赦:“大爷真的在梦里遇到了老爷?”

陈方奇道:“将军何出此言,小弟在这里几十年了,可是过世也不过几十日的事。”招手问黑白无常:“时候未到,你们倒是为什么要抓贾将军?还不快为将军解了锁链!”

贾代善道:“如此正好,母亲掌管家中事务多年,家中资产也唯有您最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