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瑜
“对嘛。这过年，那讲的就是一个团圆，一家人热热闹闹的，包个饺子、喝个酒，这才叫过年。上别人家去，那像什么话？”
“累？让她闹得吧？”她说着，把我那件衬衫扔了过来。
“这个小姚，多大了？”
什么情况？
“呵呵，还能回哪儿，回家过年啊。”我嗔怪道。
珞珞是个很乖的孩子，平时我出差，只要知道我几点回来，无论早晚，她都会抱着她的维尼熊坐在门口等我，听到楼道里有动静，就“爸爸、爸爸”地叫开了花，今天这是怎么了？哦，是啊，她又不知道我什么时候回来，怎么等我呢？说不定她一直在盼着我回来，一天、两天、三天，也许没人给她讲故事，马红娟从不给她讲故事的，只知道给她买这买那，她晚上肯定简单粗暴地给珞珞关了灯。珞珞很怕黑，她不敢一个人关了灯睡觉，我每天都给她讲故事，讲着讲着她就睡着了，然后我再关灯出来。我尽量不在晚上出去应酬，就是为了让她好好睡觉，不然她会假装睡着了，把马红娟蒙过去，再蜷缩着等我，小眼睛在黑暗里一眨一眨的，像小猫一样。
我怅然若失地下了楼，本想去餐厅，刚下了楼梯，万刚就叫住了我。
“谁说何军是德国人了？”
那一刻，我的脑子一片空白，只知道傻傻地盯着他。
今天春平没来公司，他昨天就告诉我，这两天裴丽身体不太舒服，他想在家照顾她一天，问我公司里有没有什么要紧的事。这边又没什么火上房的急事儿，每天就是按部就班地写呀画的，我能搅了人家小两口的局吗？每天都是他早来一会儿，浇浇花、订桶水什么的，他不来，今天这点儿事就归我管了，所以芷微进门时很奇怪。
工作要紧。是，工作要紧，工作在家里就是临时的爹，得顺着、得敬着。听爸的话，工作要紧，今天我照常上班，中午给自己改善伙食，要了一份河蟹，蟹黄很肥，算是应应节气。同样是为了应节气，我今天扬人道主义精神，让大伙提前下班一个小时，取消中午安排的加班，算是搞了点儿人文关怀，其实也是为了对自己人道一点儿，这事儿我在早上就说了。胖虎不愧是哥们儿，别的事上和我珠联璧合，这事儿也不忘积极响应，四点半就脚底抹油了，美其名曰“我妈喊我回家吃饭”。
废话，咱们的事儿不就是我的事儿嘛。
“迟到不是好习惯”我说。
我不自主地哆嗦了一下，感觉有个东西在背后抓我，后背立刻起了一层冷汗。
海风一直没去上班，我每天走后，他就在家里忙活，我问他在干什么，他不告诉我。我们结婚时没买什么东西，家里有两个笔记本电脑，一个是我一直用的，一个是他过去用的，他的电脑历来锁着，里面除了设计方案就是项目合同，要保密，所以我从来不看。我知道他在忙什么，他正在为梦想而冲锋，他们最近和一家著名的房地产公司签了约，那个公司要搞一个豪装楼盘，内装修被他们拿下来了，海风是老大，他必须盯着。其实这样最好，我们各忙各的，为明天而努力打拼。
我把花接过来，轻轻闻了闻，一股淡淡的花香直沁入心脾。
我的头抬了起来，又低下去了，轻轻点了点，其实我也不知道这个头该不该点。
“好好好，祝你们三口子新春快乐！”我说。
不知道为什么，我忽然觉得这样的对话很没意思，扭头看见海风打了个哈欠，正懒洋洋地靠在床头上抽烟，便推说海风在叫我，挂了电话。
“我可没妨碍你煲电话粥啊。”他喷了一口烟，笑眯眯地说。
“我没说你妨碍了我啊。”我一转身，仰面躺到了床上，头枕着他的腿。
“那你挂电话怎么打着我的名义啊？好像我醒了，你就不能继续干你的事情似的。”
“哎呀，不是，”我拍打了两下床罩，“你不知道，杭坤一大早起就给我信息，硬是把我吵醒了，我以为她有事儿呢，打开一看，是她率领着她老公和儿子给我拜年。”
海风脸上闪过了一丝说不清的东西，嘴唇动了动，又停下了，然后说：“那不挺好嘛，人家孩子多懂事啊。”
我眼皮一挑，问道：“什么呀，你知道她儿子是个什么东西吗？”
“人家又没得罪你，你怎么这么说话啊。”
“我没说她得罪我了呀，她确实有个狗儿子。”
“还骂人！”他笑道。
我哈哈大笑了两声，说：“我明白了，你以为我在骂她是吧？不是！她呀，结婚之后不想生孩子，就和她老公商量，咱养条狗当儿子吧，她就养了一条。这不今天嘛，大清早给我了一条彩信，标题叫‘杭坤及何军携爱子恭祝您新春快乐’，乍一看弄得我一头雾水，心想她也没孩子啊，哪儿来的儿子呢？就给她打了个电话，这才明白了。”
“我还是第一次听说，狗还能当儿子养？”
“是啊，我也吓了一跳，人家就好这口儿呀。”
“莫名其妙，这种人肯定有毛病。哎，这是你什么人啊？对你这么客气。”
“大学同学啊，我们是一个班的。”
“那她怎么把你称为‘您’呢？”
“没有吧？我俩同岁。”
“你翻出信息来看看，那个彩信不是叫‘杭坤携爱子恭祝您新春快乐’嘛。”
我翻出来一看，杭坤确实是这么写的，她犯不上和我这么客气吧？
“拿着狗的照片美美唧唧地瞎呗，肯定是群的。”
经海风这么一说，我才忽然意识到，也许刚才那个电话打得有点儿冒失了。或者说，不管我过年那天有没有给她短信拜年，也不管她拿不拿我的短信当回事儿，至少我不应该拿这条短信当回事儿，因为她在乎的是儿子，不是看她儿子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