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朝阳,烟寒风劲。

黄泥驿道的二旁,树木已渐渐秃脱,一片片枯黄败叶,随风飞舞,落在水中,落在泥土上,也落在一双污秽的脚背上。

这是一个孤独而落寞的少年,坐在道旁,因行路劳累,在此略作休息。他那憔悴的面容,凄苦的眉宇,加上破烂的衣服,零乱的发髻,再显示出他的逆境与潦倒,只有那英挺的脸庞轮廓,及一双大大的眼睛,如蒙尘中的明珠,仍然露出一丝光辉。

可是令人奇怪的是,他有一只与他衣着完全不调和的肩囊,椭圆形的丝绒布袋,发出华丽的闪光,腰际挂着一柄长剑。

与他的外表是多么不相衬啊!

此刻,他茫然地伸手拾起飘落足尖上的枯叶,又无聊地把它捏碎,一松手,碎叶随风飞去,像地上的黄尘。

“唉!”他嘴唇微动,倏然叹了一口气,仿佛在自语,自叹“又是秋天了,我的生命历程似乎已日暮穷途,到了尽头,这短短二十年的生命,难道真的就像这些衰败的黄叶?…”

深秋的景色,虽然凄凉,但是这少年的神色,似乎比眼前的秃枝枯叶更加怆冷。

喃喃的语声中,他茫然抬头望了展开在前面的无穷无尽的黄泥驿道,缓缓起身,继续蹈踽独行。

阳光在他身后,拖出一条孤独的影子,忽然间,他离开了官道,向山岭间走去。

辽阔的山野,在深秋季节,依然是灵秀的,白云悠悠,川流奔腾,雄伟的美景,终于使他眉宇之间,开朗不少。

于是他停下脚步,盘坐在一块斜坡上,端庄地卸下肩头那只椭圆形的丝绒袋,打开束头,星眸中,倏然掉下一串清泪。

袋囊被褪除下来,露出赫然竟是一把七弦月琴,这月琴似乎又引起了他心底的伤痛,泪水由缓流而急涌。

“爸爸,妈妈,姐姐,孩儿又在弹琴了,你们听得到吗?”少年对着月琴,呜咽地哀诉着,双手摸抚过琴弦,带起一串珠走玉盘的清香。

琴音似乎使他陷入回忆之中,他那满噙泪水的目光,由琴身移视向静静的山川,手指灵巧地拔动起来。

由他悲伤的表情,可知他那段回忆是多么的惨痛,由他指法的灵巧,也可以看出他对弹琴一道,造诣极深。

一缕缕琴音,袅袅而起,轻轻飘散,啊!多么美妙的音律,多么的富有诗意,可是那低回的韵调,又多么令人凄仓,令人伤感!

淙淙,叮叮,哀感的琴韵,使山景蒙上一层默然的彩色。

渐渐地,他那悲伤的神色平静了,他的眼泪停止了,星眸中的光采虽仍显得空洞,却已不如刚才那么萎颓,仿佛他心中的痛苦,已融化在琴音之中,泻去不少。

静静的山川,静静的峻峰间,只有琴音在扩散,扩散!

一阵微风飘过他的身侧,蓦地,一声大喝,如雷鸣般贯入他的耳中:“呔!住手!”

神思附化在琴音中的少年,猛然被这声大喝惊醒,他惊愕地收回视线,只见身前站着一对年青男女,与一个青衣老者。

这一对青年男女,年龄都在廿余岁左右,男的肤色微黑,宇眉间充满栗悍之气,手中执着一柄精钢长剑,女的极为清秀娟美,白衣飘飘,肩头剑穗,像飞舞的红色蝴蝶,至于那青衣老者,更是气度沉着,目如闪电。

三人的衣着年龄虽然有别,但相同的一点,三对目光俱紧紧盯住少年,一瞬不瞬。目光中充满了仇视与温怒。

“三位…”少年惊愕地站起来道:“…有何见教?”“嘿!”那栗悍的执剑青年鼻中一哼,厉声厉色喝道:“谁教你在此弹琴?”

“小自幼好音律!”少年皱了皱眉头“只因胸中郁闷,借以消遣而已。”

“消遣?”青衣老者目光一闪,沉声道:“你可知道你已骚扰人心,淆乱敌踪?”

“骚扰人心,淆乱敌踪?”少年不满的反驳道:“这是怎么说法?”

“嘿嘿!你是真的不知?还是假装迷糊?”执剑青年手中长剑一抖,猛然迈上一步道:“看你身佩长剑,也是江湖人物,如说不知四年前魔音谷的惨案,哼!谁能相信!”

这番话似有巨大的力量,那弹琴少年神色一变,全身轻轻一颤,慌张地道:“是,是,小可一时竟想不及此,这…这请三位多多原谅。”

说着,立刻紧张地把月琴收起来,转身就欲离去。

“慢点——”执剑青年一声大喝,冷冷一笑道:“阁下要走没有这么容易,小爷还得查查你的身世!”

这种藐视的口气与态度,使得弹琴少年禁不住升起一股怒火,他冷冷道:“小可已尊所嘱,仁兄也不必如此强横。”

执剑的青年目光一厉,一旁的白衣少女见状连忙插口道:“师兄,你要问就好好的问!何必这等厉言厉色?”她似乎对弹琴少年起了一丝怜悯。

接着侧首对弹琴少年道:“唉!看你样了也怪可怜的,我师兄就是这种性子,问你什么,你就说罢。”

“你不必气恼。”青衣老者沉声接口道:“想四年前天下武林八百余同道,被‘灵音老君’诱往华山魔音谷,俱都惨死当场,此刻各派正在穷搜元凶下落,你竟不知轻重,胡乱弹琴,不论你与元凶是否有关,至少,也犯了明知故犯之罪!现在这位天山门下查爱平少侠问你话,理所当然。嘿嘿,老夫看你还是乖乖听丰文姬女侠的话,接受查问吧!”

“报上你的姓名!”执剑的查爱平立刻喝问。

弹琴少年星眸中喷出一道怒火,他遭受了太多的磨难,今天再也忍不住这种屈辱,但当他目光瞥见丰文姬那种为他着急的样子,不由暗暗叹息一声,忖道:“不错,我何必再找麻烦…况我的身手,也万万不是他们对手!”

此念闪过脑际,他强扣住心头怒火,勉强一拱手道:“原来是天山查少侠及丰女侠,小可姓灵音名童子。”

“何方人氏?与灵音老君什么关系?”查爱平嘴角不撇,傲然接问。

“寒舍居于河西…与灵音老君无任何关系…”

“是谁门下?”

“在下尚未拜师,业承家传。”

“你父亲是哪一位?”

灵音童子脸上肌肉微微抽搐,眼角又挂下二粒晶泪,这一回似乎又触及他的伤心之处,但一份自尊心,却使他终于忍住往外淌的眼泪,道:“家父在河西设场授徒,名讳啸天,号称‘风雨剑’,逝世已有三年。”

“哦!哈哈哈。”青衣老者若有所悟,轻蔑地笑了一声“我明白了。”

查爱平微微一怔,侧首面对青衣老者诧然道:“卓大侠,你明白了什么?”

“嘿!你难道忘了?”青衣老者微笑道:“他就是近日传言所说,跪遍正派,不蒙收录的姓灵音的小子啊!”“唔!”查爱平目光不屑地凝视着灵音童子,骄傲地敝声一笑:“哈哈,原来就是你。”

灵音童子心中直似被刺了一下,却见查爱平又冷笑道:“念你无知,今天放了你,不过——”冷冷一笑,顿了一顿道:“为你以后的安全着想,小爷就代你毁掉这把琴!”

语落剑起,白光一闪,就向灵音童子手上的丝绒琴囊劈来。

“不!”灵音童子愤然怒呼,跄踉后退,但还是慢了一步。

要知道查爱平名列“天山四英”出手是何等快捷,只听得“噗”地一声“铮铮铮”三响,华丽的琴囊,裂开一半,三根琴弦,也断折翻卷出袋外。

灵音童子本来强抑着的怒火,因父亲遗物遭损,立如火山爆发,他厉声吼道:“你敢毁我的琴,我与你拼了!”

嘶吼声中,左臂一挟破琴,右手一探腰际,呛啷一声,长剑斗然出鞘,直向查爱平猛刺而去。

查爱平嘴角现出一丝残酷的冷笑,剑势一转,呛!地一声,格开来剑,芒尖倏吐,一招“星驰银河”如电光一般,已刺到灵音童子咽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