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莞一扯嘴角,露出让可怖的、嘲讽的讥笑,“大夫人曾替鹤云山庄云庄主问娘亲这腹中孩儿是否云家之子,现今我就请大夫人问云庄主他现在如何知道我弟弟乃云家子?”

郑莞点了点头,有护卫在,自己回去的时候也方便许多。她拾步朝着那灯光而去,没走几步,便感觉四周瞬间暗了下来,她回头一看,却吓了一跳,那来路的风景已然不见,只变成重重叠叠的树林,而她实际上不过是走了几步。这林子如此奇怪,所以那护卫一听要来这儿便脸色发沉。不过有那灯光在前方引路,也不怕会迷了方向,也无需太多担忧。

郑莞在园外听着这些污秽不堪的话语,原来母亲的一片心意只不过他们一场无所谓的赌局,思及此,眼泪便簌簌而下。她心中愤恨那些玩弄他人的坏人,想要上前理论,正跨出一步,又停了下来,能说些什么呢?她毫无能力,又能做些什么呢?她紧咬下唇,紧握拳头,想要将泪水都逼回去,她不能哭,不能软弱。她大力的抹着脸上眼泪,讨厌自己这样的软弱,终于将眼泪停住的时候,她的脸却因为太过用力擦泪而通红的。

未等这山庄的主人叫开席,这颜斌便自己斟满了一杯酒,起身又为云鹰满上一杯,恭敬道,“这首杯我便先敬云二爷,不才闯荡江湖多年,却也少有真正敬佩之人,二爷年纪轻轻,便有如此能耐,当属其一。”

那一抹慌乱的神色自然没有逃过空中那人的视线,“我知你是个孝顺的好孩子,我保你们三人平安,可好?”

蓝玉儿一听,便知道郑莞所说不假,心中这才发觉这孩子竟是这般聪慧,心中狠狠怨了自己竟没早些发现,那时为生活所累,总让这孩子帮着自己做家务,自己也无暇去好好教导孩子,真是糟蹋了这孩子的天赋。

蓝玉儿一愣,那个人是怎样的。郑博书走后,生活的担子便落在了她的身上。她本是小家碧玉的姑娘,父母经营小本买卖,蓝家在小镇上也是富裕人家,她一出生,也算是锦衣玉食,后来家中生意渐渐冷淡,父母相继去世,她嫁了从小定亲了的郑博书,郑家是没落的书香世家,有几处房产,倒也能过得了日子,奈何郑博书去世之后,郑博书名下的产业也被他的大哥夺去,还把他们母女赶出来家门,那是的她真的觉得是天塌地陷般的绝望和无助。就在这个时候,她遇见了那个人,他待她细致入微,每个月都会来看她,给她准备一些生活需资,虽然都被她每次都以各种借口推却掉。她没想过要跟着他,因为她知道他是有家室的人,他不值得她,即使她是个寡妇,她也是希望一生一世一双人;而他是有头有脸的人,她也不值得他。可是,三个月前的那天,他喝醉了,强行让她成了他的人。当她醒来的时候,他人已去,只留字道:“你若愿,可来鹤云山庄。”她凄凄一笑,你竟然连面对我都不愿,我又何必再去扰你。

云鹰微微叹息,终是想起了这儿便是生他的地方,如果不是三十年前,师父将他带走,那这儿也便是养他的地方,只是眼下他对于这儿,无半分感觉,对眼前这个兄弟,所谓流淌着同样血脉的人也无半分熟悉,就算是相处了近几个月,还是生不出半分情愫,还不如只见过一面却定下一生的她。

一想起她,那个命定的人,他的心中忽然有一种淡淡的莫名的情绪,是他这三十年来唯一感受到的特别的感觉。她据说也是个孝顺的孩子,若是见到他如今这般,怕也是会板起脸说对他说教吧,一想到此处,他的嘴角微微有些略显温和的笑意。

云翔本有诺大的怒意,但见到那一抹笑意的刹那,忽然觉得春风扫过,带动柳枝发芽、春草萌生,心中的怒意竟消去了大半,余光一扫,但见自己的三位夫人还有一众儿女正怔怔地望着云翔,眼中竟有痴迷之色,他再定睛一看云翔那俊美的脸庞,修长的身形、出尘的气质,真是个神仙般的人儿。

“咳……”云翔轻咳了一声,众人回过神来,颇觉尴尬。

云鹰这时正伸出那如玉般的手指去接云翔手上的香。

便在此时,门外卓儿进来,凑到大夫人耳边道:“夫人,她们带到外面了。”

大夫人知道郑莞私自葬母一事自是瞒不过众人,早就已经对云翔说了,这时见人已经带回,便对云翔道:“老爷,人在外面厅堂了。”

云鹰缩回了伸出的手。

云翔将手中清香塞到了在一旁伺候的下人手中,带头出了宗堂,众人鱼贯而出。

厅堂之上,刘妈人跪在地上,低着头,看不清脸色,但身体发抖,想来是害怕至极。

郑莞倒是一脸平静,站立在厅堂之上,小小的身体倒有一抹挺拔之意,眼中更有一色倔强。

她见云翔带头出来,坐上了那主位,其后三位夫人各自入座,那支云鹰却也坐上了云翔边上的次主位。她微微一俯身,道:“莞儿见过庄主,各位夫人。”

众人见她的时候都是有些惊疑,因她神色冷静,全无丧母之痛,就是一般的大人也不会如此。

云鹰倒是没有什么异样,坐下后,盯了那郑莞一眼,见她乌亮的眼睛朝他一看,嘴角淡开一抹笑容,他忽然觉得有些嫌恶,心中嘲讽道:丧失至亲,居然还能如此,昨夜见她哀求救母,以为是个至孝之人,原来只是个没良心的小女娃。

此刻,云翔问道:“你二人可是知罪?”语音不高不低,不紧不慢,倒见不出是否生怒?

那刘妈一听,似是吓了一跳,抬起头了,颤声道:“贱奴知罪,都是贱奴的错,蛊惑莞儿在今日葬母。”

云翔眉头一挑,道:“那好,既是知罪,那但按罪论罚,夫人,这奴既是府中的下人,自然是由你来管,你便定吧。”

二夫人听了此话,眉梢轻摇,似有笑意,云翔风云江湖人物,但在庄中却是个待人好脾性的人,反而大夫人要求极为严柯,对待下人也甚是严厉。现在云翔要大夫人按罪论罚,摆明了就是要将恶人的事情推给大夫人,只要云翔有这份心,她二夫人就是高兴。

只见大夫人嘴角含笑,温和道:“是。”接着又对着刘妈道:“刘红,庄主说了你是大不敬之罪,我鹤云山庄立庄之根本就是尊上之道,你自己说说应该如何罚你?”大夫人如此说,第一是说得明白,这大不敬之罪是庄主定的;第二是叫刘妈知道所犯的是鹤云山庄的重罪,绝对不能轻饶;第三是叫刘妈自己说应该怎样处罚,免了她的“严柯”的形象。

刘妈颤着身体,望了眼郑莞,欲言又止,最后道:“按规矩,贱奴当以死谢罪。”

刘妈话中之意便是她自愿一死,听得此言,大夫人嘴角露出笑容,恭声对着云翔道:“老爷,这样处治可好?”大夫人这么一问,明显是将问题抛回给了云翔。

云翔微有些不耐烦,挥了挥手,表示同意了。

郑莞这时道:“云叔叔,我以为不妥。”

大夫人面色一暗,却是她身后的卓儿问道:“哪里不妥?”

“刘妈罪犯大不敬,死不足兮,今日鹤云山庄赐死刘妈,却是太过轻罚了。”郑莞此言,却又是将刘妈的死归究到了鹤云山庄之上。

卓儿见大夫人面色不善,忙道:“此等罪人死后必入十八层地狱,受尽苦刑,自然不会是轻罚。”

郑莞轻一笑,道:“谁道她死之后必入十八层地狱,在我看来虽入地府,却未必会受刑……”

话未说完,又听卓儿厉声喝道:“你小小年纪,知世事多少,哪里容得你在此胡说。”

郑莞一听,倒是乖觉地闭上了嘴。

云翔倒是听出了一点意思,道:“你继续说。”

卓儿像是被打了一个巴掌,将脑袋缩了回去。

郑莞以前经常和母亲一起去河边洗衣,河边有一座茶楼,经常会有一些说书人,每当自己洗完娘亲分配给自己的小件衣物之时,娘亲就会让自己去听说书。茶楼说书,天南地北,道古说今,话鬼乱神,虽不能作为史话来听,却是津津有味,倒也能增长见识不少。

郑莞正了正声,继续道:“刘妈惑我在先,要我在山庄祭祖之日葬母,是心术不正之罪一;刘妈明知山庄之规,却依旧触犯,此为明知故犯,乃其罪二;行上述二罪之果便是罪三,为欺瞒主上,不敬先祖。但凡事欲行之,必有意为之。郑莞年岁小,有些不明白,刘红深受山庄之恩,为何会犯下如此之罪,又何须犯下如此之罪?”说完此话,郑莞停顿下来,眼神微微掠过大夫人,见她神色如常。

此刻二夫人脸犯疑惑之色,低低道:“我记得这贱婢为何犯罪尚不知,如何定罪,我记得……”说到此处,她的声音渐不可闻,只眼神肆无忌惮的看向大夫人,其眼中的意思分外明确,就是你大夫人将刘妈派去未名楼的,此番她犯下之罪,你也有责任。

大夫人脸色如常。

云翔低头抿了口茶,却当作未听到。二夫人自是不好再说什么,脸上恢复笑意。

堂上众人除云鹰外,无人知晓事情真况。

郑莞不经意瞥到云鹰,见他脸中一抹厌恶之色,看来对自己嫌恶不已。

事实正是如此,云鹰见她小小年纪,说起谎来不眨一眼,还当众挑起众人之间的矛盾,此等孩子童的心机比他所想的更加深沉,且其能力所在,郑莞葬母的始末,他一清二楚,对郑莞指责刘妈的言语真是鄙视入骨。若是平时,此事无关于他,他定不会理睬,也无须多费神,只是这孩子完全颠覆了他对她的印象,让他自觉控制一切的心境受到了影响,自此才有了嫌恶之感,不过片刻之后,他便释然,万般自有定数,世间正道,为善得善,做恶得惩。此间无他之事,云鹰起身便走。

郑莞的心中现出的慌乱,急道:“云二叔且慢,您不再听听莞儿下面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