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珂莉安一行四人,继续向东的旅程。不仅是寒风,冷雨和泥泞的道路也不断地为他们一行制造麻烦。但是“拂晓四人组”沒有再度袭击,差不多十天平安地过去了。

穿过香槟地区,知道洛林,沿途的风景几乎没人任何变化。只有灰色的平原和山丘绵延不绝。

洛林(lorraine)地区在德语中称为lothringen,也有过作为独立公国而存在的时代,语言也好服装也好,还有房屋建筑的风格,都明显有恰恰处在法兰西和德意志之中的感觉。

农田和牧场越来越少,森林越来越多了。时常有田鼠和野兔在马腿下钻过去,不时有猎狮的枪声打破宁静。

他们不知道被宪兵拦住查了多少次身份证件。虽然身份证只是薄薄一张纸片,只要是吧黎市政府签发的真证件就不会有什么问题。有一次,一个年纪比较大的宪兵见到蒙塔榭吃了一惊,本想说什么,蒙塔榭趴在他耳边悄悄说了句话,他立刻收住了表情,把身份证还给他们,恭恭敬敬地敬了个礼,目送他们离开。

这样,十一月二十五日,珂莉安他们在莱茵河东岸边勒住了马。

遮住天空的云朵裂开缝隙,无数道阳光静静地穿透云层撒向地面。

“珂莉安,这就是莱茵河啦。”

亚历克指指前方。

就在他们眼下,一道波光粼粼的水流编织的长带徐徐展开。从左至右缓缓地流淌着,充满珂莉安的整个视野。初冬微薄的阳光,反而更增加了风景的神秘感。

莱茵河两岸都是山谷,从春天到秋天山谷间都会染上翡翠般的浓绿色,野花遍地开放,葡萄挂满枝头。不过,此刻正值初冬,森林黑压压的一片静谧,葡萄园变成了茶褐色,牧场沉浸在灰色之中。

拉斐特提起手中的马缰感叹道:

“不知道尼勃龙根的财宝沉在这条河的什么地方呢?”

德意志地区有一首著名的叙事长诗——“尼勃龙根之歌”诗中说到,传说具有不死之身的英雄齐格弗里德遭奸臣哈根阴谋暗算而死,他生前的巨大财富就沉没在莱茵河中。栖身莱茵河的水中精灵们,至今还在守护着这些财宝,不让贪婪的歹徒靠近财宝半步。

他们一行人走下山崖。从山崖上到莱茵河岸边有坡道相通,但是坡度很陡峭,四个人都下了马徒步前行。他们小心翼翼地留神着脚下,过一会儿就停下来休息,望望四周。可以看到附近有几个小小的城堡。据拉斐特说,其中有些是作为战斗工事修建的,更多的则是为了向过路人和航船抽取赋税而建的。

下到谷底,走上通行量比较大的主干道,他们几个人又骑上马。

“英国人很多啊,到处都能听到英语。”

拿破仑皇帝离开宝座十五年了。革命和政变此起彼伏,几乎整个欧洲都处在兵荒马乱之中。经常有人做跨越国境的长途旅行,英国人来到法兰西德意志并不稀奇。莱茵河上也是刚刚出现了渡船搭载乘客的公司,眼见着就能有乘坐五十人左右的渡船顺流而下。

“跟魁北克的圣罗兰河有点像,不过圣罗兰河比莱茵河还要宽一些呢。”珂莉安暗暗地比较着。

故乡的风景历历在目。站在圣罗兰河上的港口边,挥着手目送珂莉安远去的母亲的身影也浮现在眼前。

“妈妈,等着我。我一定会守卫爸爸妈妈的名誉,明年春天就会回到你身边的。”

终于,一行四人在莱茵河边的树林找了一个饭馆兼旅店安顿下来,让马匹歇歇脚,四个人也好好吃一顿午饭。饭桌上的话题仍然是“拂晓四人组”

“上次袭击失败了,他们不会就此罢休的。至今为止他们都沒再次下手,可见…”

“他们会在我们的去路上埋伏起来等着我们。”

“没错,嗯,虽然只是初级的战术,比什么都不考虑蛮干总要强一些。”

“大概我们渡过莱茵河的时候那些家伙就会扑上来了。按他们的计划,肯定会把我们赶到岸边,截断退路一举下手。”

“他们差不多也该安排好了吧。”

拉斐特与西班牙军队和英军为敌,具有丰富的实战经验。蒙塔榭作为军人,在欧洲各地的战场上久经厮杀。两人都是一副对手越多越享受的样子,快五十岁的人了,却像少年一样斗志勃勃。

“那这样,小姐先在这儿等一会儿吧。”

蒙塔榭和拉斐特为了商量作战计划,吃完饭立刻外出了。

珂莉安对着面前的葡萄汁考虑了一会儿,对亚历克开口了。

亚历克刚吃了七个咸味面包,又拿起了第八个。

“亚历克,你见过拿破仑皇帝吗?”

“嗯,见过。不,也不算见过,只是一面之缘。”

“哦,是吗?”

亚历克很少见地陷入沉思,似乎要尽量准确地描绘出当时的回忆。第八个面包还握在手里没动。

“那是一八一五年,我十三岁的时候。拿破仑皇帝在滑铁卢与英军和普鲁士军队作战,本打算将这一战作为征服欧洲的最后一战,却遭到前后夹击败北而归。”

珂莉安默默地听着。

“在一个叫克雷特的小村子里。经过滑铁卢战场惨败的法军将士们,裹着满身的泥泞和血汗,疲惫不堪地经过村子。皇帝乘的车马也在其中。”亚历克用蒲扇一样大的左手抹抹脸。

“坐在马车里的,已经不是那个征服了整个欧洲的骄傲的英雄,只是一个被失败击垮了的、绝望的男人。他失去了胜利,失去了未来,失去了整个欧洲。”

亚历克咬了一口右手里握着的面包,咽下去之后接着说:

“我心里激动万分,下意识地冲上去,竭尽全力喊了一句‘皇帝万岁!’”

珂莉安不知为什么感到一种肃然的气氛,用低沉的声音问他:

“后来呢,皇帝说什么了吗?”

“皇帝抬起神色黯淡的脸,看了我一眼。想来真是不可思议的表情,但是那么细微的,他真的试图微微笑了一下。马车飞快地驶远了,我只是淋着雨望着皇帝远去。”

亚历克长长地叹了口气。

“在那之前,我并不怎么喜欢拿破仑皇帝。因为我父亲,也就是仲马将军,对皇帝的强硬作风多有批判,也找来了皇帝对他的不满。”

“可是,从那以后你就喜欢他了?”

“是啊。皇帝教导我一个道理——不只是我,其他很多年轻人都是——锲而不舍地发挥自己的实力,凭借自己的力量改变。”

亚历克手按着已经空了的面包篮。

“后来呢,我就决定来到吧黎,靠自己的才能跟命运赌一赌。现在主要的工作是写戏剧脚本,将来打算向发展。我在家乡也有孩子了,一定要争取早日成功呀。”

珂莉安几乎晕倒:

“啊?!亚历克都有孩子了?”

“有啊,今年都六岁了,是个男孩子。”

“那…那个,你太太呢?”

“那是我年轻时候胡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