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阿娇来了吗？”
他松了手，但是眼睛仍然瞪着我，“我怕水，你又不是不知道。”
“不！”
不知什么时候我们之间已经这么样亲昵，而这种亲昵与儿时的亲密又是略有不同的，我不及细想其中的缘由，与他同在席上坐下。这时候从他肩膀看过去，晓风已经退下，隐在帘子后的脸色带着两分并不能瞒过我的彷徨。
这话说的，敢情我就一专门欺负小动物的坏蛋？
韩嫣皱眉望我：“谈何容易？皇上吉凶未卜，我比你更想出去调兵。可眼下出去却是百害无利！”
“除非什么？”
是的，我脖子上的剑伤还在，手指擦过时还胀胀地疼，那么这已足够证明之前大殿上的情景并不是我的幻觉或梦境。在我掉进暗室这么短短片刻之间，大殿里究竟发生了什么样的事，竟然能于瞬间扭转乾坤……我想这简直已非我简直的思维所能够理解的事。
我猛地打了个寒噤，小跑着的脚步在到达大殿门廊时不由自主缓了下来，这里宫灯仍然照耀着各处，高大的门楣在月华覆盖下依然高大庄严，除了没有人影出现之外，模样与平时并无两样。但我心里却越揪越紧，此时这里的气氛简直已经诡异到了极点。交战的双方呢？太后呢？刘彻呢？还有老太后以及大批的兵士呢？
我哼了哼，并没有应他。他强大这是事实，我比这里任何一个人都要清楚。但关键是现在，现在的事该怎么处理，当太后跟老太后在对峙的时候，他会站在哪一边，这是关键中的关键。“你为什么会来找我？又是怎么知道老太后是为了平阳的事情找我的？”
我只觉得脖子上凉气一闪，那冰冷坚硬的剑刃已经抵到了我脖子上！太后咬牙切齿说：“我不会那么傻，你是太皇太后，伤了你这后果我承担不起！但这丫头｝不学无术毫无教养，与男宠私下里暗通款曲，不过是籍着太主与你的宠爱当上这皇后罢了！皇上年轻有为英武超群，凭什么要终身与她绑在一起？你们在乎她。我们便就拿她来下手！如果你今夜不下诏免了平阳的罪，便就有她好看！”
“母后！”刘彻有点慌神，我也有点慌神。敢情这事儿全世界人都知道了？刘彻知道平阳杀了曹寿，听说我半夜被老太后关起来审问，所以赶过来“救”我，而王太后听说刘彻来了救我而不是救平阳，所以她就亲自出马带了南军的人马过来逼宫？这是什么盘根错节式的推理剧！
“老太后……”
母亲斜眼扫我，道：“你倒是会打主意，烫手的山芋就推到娘家来。”
老太后越听脸色越是阴沉，我猜不透是发生了什么事，能令她发威的范围实在太广了，反正不是我能过问的事情。我一眼看到刘春在廊子底下走来走去，便跟太后打了声招呼，领着晓风离席到了外头。
“你！”我指着他往前走了两步，脸上憋得有点发烧：“你，你刚刚为什么亲我？！”
“那要不怎么办？我总不能就这么拿把刀冲进曹府里把她剁了。”那样的话只怕我会因为“皇后突发恶疾以致精神失常”的罪名提前被打进冷宫去。
我暗叹她心思厉害，竟拿这一条堵得我无话可说。规矩什么的从来是我的死穴，我知道陈阿娇会当皇后而已，哪晓得该遵守什么诫训？即使是以往老太后罚我抄的那些，实话说也有大半是来自刘彻以及风花雪月们的手笔。
最后我打算去找史固，这么多天没见，也不知他到底摆平了平阳没有。
“我又不怕。”他把脸俯下，贴住我左脸，整个人压在我身上。“要睡地板也是你陪我一起睡。你是我的皇后，怎么可以不陪着我这个皇帝一起受苦。”
我拿着枯枝随手在地上乱画，口里叹道：“你也快有好日子过了，刘彻一有了新欢就会把我抛到脑后去，到时你这禽兽肯定幸灾乐祸得要死！”
我噎住，心中立时有燥火升起：“怎么田大人盛情邀请我们来赴宴。却连献舞的人来历也不查查么？究竟是你对自家府上的防卫太过自信，还是觉得就算有心怀不轨的人趁机摸进来也不打紧？”
“你那目光好像是在捉奸。”趁着众人不注意，他压低了声音这么说我。
我把画拎到半空瞧了瞧，拢嘴吹去上面的两粒落尘，将它交给晓风，落了座道：“田大人今日来宫，可是有什么要事？”
“你欠她钱了？”我手搭着手问得甚认真。
平阳讶了讶，但她应变能力显然极好，瞬即敛了惊色向我行礼：“刘娉见过皇后。”
母亲蹙了蹙眉，像也是忽然才记起此事，眉头竟有丝少见的犹豫。
“是别人要你送的？”我捏着下巴，眯眼道：“可是你要是不说出这人来，怎么能证明不是你偷的呢？”
她伸手轻推我肩膀，我怔怔看了她半晌没答话，隔了许久抬起头来，又犹豫了很久，才终于壮着胆子不自然地问：“你说，你说刘彻他，他有没有可能有点点喜欢上我？”
主意打定，我便吩咐晓风：“你且去外头露个口风，就说我这几天身子不大好，想回宫了，免得到时老太后她们觉得突然。”
我边听边冒出了鸡皮疙瘩，刘彻极少有这么酸溜溜的时候，口里一颗瓜子仁呛进了喉咙，令得我咳得脸都憋热了。
于是商量到最后定出的方案是这样的，刘彻的意思是让我先去跟母亲通通气，现在只要她点头，基本没什么可改变的。至于王太后，这案子里“吃亏”的是刘姈，太后不可能不顾女儿的声誉拒绝这门早已笃定的婚事。再说只有我们知道这两人之间的猫腻，把她且配给这小子也不算把她往火坑里推。
敢情三从四德的古训不只是盛行于平民百姓家庭里，便连这深宫之中也是如此。尊贵如天子的母亲，在婆婆面前也要如此恭谨而隐忍。想到这里我忽然有些心寒，不知道万一哪天我失去了母亲的庇护，究竟还有什么可以拿来当做与宫廷各方势力抗衡的筹码。
“洛阳城东的御香苑，时间我是再也不能忘记的，正是上个月廿八，离今天刚好半月。”
她甚平静地喝茶，并不再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