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里犹不踏实,空闲时候几乎都在回想刘娉当天威胁我的情形,我深觉自己吃了回大亏,她不过一个公主而已,哪里来的胆量拿董偃来威胁我?更何况还涉及太主?莫说我与董偃之间根本不像她想的那样,就算是,那她就不怕我先下手为强。把她给灭了吗?太主毕竟与我是亲生母女,她也不怕她会与我一同对付她?

“皇后真是性情中人,老太后面前乖巧伶俐,皇上面前天真烂漫,私底下又如此不拘小节,也难怪连刘姈都对你青眼有加了。”

母亲没有正面回我的话。只是半垂着头撩了撩唇角说,“果然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

我想刘彻也想到这件事了,因为我瞄见他脸上正泛着红色。一个以威武相称于世的帝王居然会在思及闺房之事而面露赧色,这让我十分有调戏他的兴致。我拿着杯酒凑过去。当着韩嫣面递到他唇边,我想看看在这种情况下我所写的械中的两位男主角会有怎么样波涛汹涌的反应。

我失笑,索兴蹲了身子下去,捡了地上枯枝戳它的脖子。

刘春及刘彻都在身后喊我,我只当听不见,站稳了又往外冲去。

田蚡摊开右手向我示意。我从善如流跟着他进了中门。

二则是只要地道挖成,我便可以随时抽身出宫。这比起五百贯钱来给我的安全感意义更为重大。陈桥与刘姈的文定之礼选在长门园举行让我深深觉得,这园子的用途和归属根本不是我能决定的事。虽然我有为期五年的借用时间,但是我必须要作好随时离宫的所有铺垫。因为我根本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有人突然又借这园子来做什么事,或者忽然被别人闯入发现了地道等等。

算他识相,我鼻子里哼哼,抬步便进了门。

不知不觉在甘泉宫住了有小半月,站在这内庭里竟忽地生起些亲切感,我扬着帕子踱着小步,十分自得其乐。

旁边太后们皆纷纷笑起,田蚡直了身,冲我笑道:“微臣一早来与皇上商议要事,却先自来了给老太后和太主殿下请安,这是微臣该死!微臣该罚!”

她静静伏地,咬着下唇并不出声。

我将它抓起,立时有些理解不能。永安殿的宫女竟将堂邑侯府的瓷器装药献给我,这简直有些莫明其妙。她就不怕太主或身边的宫女发现这瓶子不见了吗?要知道被发现私自挪用这些东西的后果可是极为严重,我觉得她这么做实在冒险,便有些后悔接了这瓶子。

因这园子产权虽在母亲手里,但已经被我借了过来,跟我通气那是必须的。但是,为什么她们商量的时候都没有问过我的意见?

王太后立时看了过来,手上针线也立即停止了。

“不是她还有谁?”我叹气,双手托起下巴:“你有个爆竹似的妹妹,我也有个煞星似的弟弟,还真是同病相怜。”

“太后可在!”屋里静默如夜。老太后顿了顿忽地又沉喝。

我得了这八卦便好奇起来,“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怎么招惹你了?”

“老太后身体越来越不如从前,将来驾崩之后会发生些什么变化谁也不知道。刘彻想要压制窦氏,而窦氏也不是那么好对付的。您婆婆的意思实则跟我的意思相通,我们家如今对他们来说还是最有力的靠山,陈桥若是娶了刘姈,那么说得不好听点,就等于拴在一根线上的蚂蚱,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只是这些话她却不便当面与我说,只好拖了你在当中传话。”

“董偃?”他手指顿住,“你刚刚跟他在一起?”

我情不自禁伸长脖子往他衣袖上凑了凑,以便更近地闻那香味。他却吓了一跳,伸长的手臂被针扎了似的收了回去,令到阳光下我落在地上的侧影看起来颇像只正准备偷吃的老猫。

我仍然问:“听说刘姈回来了,你见过她没有?”

太后坐在大殿内喝茶,太监通报后,她便笑吟吟抬头与我招手。

公主们正围在桌前吃酒玩笑,老太后拉着我手背笑道:“你们俩站在那里叽咕了半天,只当我没听见?快说,在说些什么。”我望着那边的太后,太后便笑着往她耳旁附耳说了几句,老太后默了默,便笑起来:“原来是做婆婆的夸儿媳妇的兄弟长得好,这倒是了!我这些孙辈们,个个皆是上好的人才!”

我咳嗽不止,左顾右盼道:“母亲呢?怎么没同来?”

刘彻仰着身子靠在榻上:“兵来将挡,水来土淹,我们两个对他一个,怕什么。”

我一口气堵在喉咙里上不能上下不能下,郁闷中的刘彻也即时慌神:“道观里那么好,那么多人侍侯你又没有人管你,还可以四处走动,你在那里一住就是那么多年已经很习惯,京城有什么好的,快别回来了!”

我转身:“那又怎样?董偃是董偃她是她,董偃是我从小的朋友而她跟我毫无交集!”

韩嫣偶尔过来看我,会投桃报李地学我带束花或者好看的树枝什么的来往花瓶里插一插。虽然还是腼腆地不肯多与我说话,连坐也只是坐在离我一丈远的位置,但我还是很开心,并邀他一同去看被挂在湖畔示众的小雕。

此鸟左腿搭着右腿,靠在墙上歪着头看了我半晌,拿爪子沾了我的粥在地上划拉:“你还真没用,小小的发热居然就病了这么久!”

我抬头看时他脸色有些惊疑且惊慌,两只手扶着我臂膀显得十分焦虑。我低头看了看自己这番模样,实在是有些像被人无情凌虐过,便也不怪他如此失色,而且我也无暇顾及他这么晚了为何还冠服齐整站在这里。忽地想起刘春方才称是奉了皇上旨意前来寻人,这才明白原来他们竟是还没有告诉他我失踪的事。

她嗯了一声,道:“我本来完全不用问你这些话,依我的脾气,刚刚已然把你赐死。你该知道,我作为当今皇上的亲姐姐,杀死个把下人总归不至于有事的。但是因为你刚刚救了我一把,我倒是愿意给你条活路。”

我耸了耸肩,无意识地嗫嚅了句:“就出宫走了走……”

“平阳侯之死本是意外,我与他本为夫妻,造成这样的悲剧心里也甚是难过,希望你不要以为我天生是心狠手辣的人。”她面色忧戚望着我说,此时脸上的楚楚可怜与先前的狠毒简直判若两人。

屋里顿时只剩下我们三人,他们俩各怀心思在当中对视,我则尴尬地充当着看客的角色。

从飘着荷香的空气中看来,此院必是靠近府里的湖泊。屋里陈设十分华丽,但比起堂邑侯府来仍是不及。即便是出嫁前我的房内,也比这还要奢华上许多。想来即便都是长公主,若是权势不大后台不硬,当中待遇也是有着天壤之别的。

我闻言不由咽起口水,路只有前后两头,假如仆妇顺道走到这边来我这位假侍卫岂不曝光于天下?平阳虽不见得立时能认出我便是她弟妹,但是这么多灯光照耀下,要瞧出我女子身份应该不会很难。

我愈想愈觉得郁闷,好在刘彻听说我昨夜被蚊子骚扰得大半夜没睡,乐颠颠地跑来慰问完毕,就让晓风给他打洗澡水了,所以并没在意我的心不在焉。

我吃惊地望着他,很钦佩他的脸皮在不知不觉中又有了质与量的飞跃。然而这边厢晓雪又拍手道:“正是正是!皇上英明,我家娘娘就说不出这么有道理的话来。”

我架起两腿,靠于榻上闭了眼,又拿丝帕覆在脸上装睡。

谁知他听了猛地摇头:“董仲舒?老夫不与他为伍,也没有交情,娘娘再换别的要求。”

“你怎么不让禁尉军带人过来平息,我觉得那应该更有效。”一想到得在那么多大小公侯们面前做到仪态万方,我还是感到为难。

我垂眸问道:“窦大人今日怎么领着人围住了汲黯大人的府邸,丞相可知是怎么回事么?”

“快给我更衣,我去见见那位董老先生。”

我望着孤零零留在空地上的两大车行李以及后辇,心里很不耐烦,挥挥手让刘春等给拉了回去。风花雪月陪着我唏嘘,场面一时惨淡无双。

“太皇太后有所不知,皇上早已经与朝臣等商议过推行新货币来代替现今市面所有繁杂货币的提案,但可惜却十次议案有十次都是遭绝大多数人反对。货币的变换受影响最大的是为各封侯富户,是以反对的皆是外戚及公卿,而当中又有身份显赫者牵头,众人唯其马首是瞻,因而根本无法推行。”

刘彻下了早朝也与韩嫣同来送我们,见我发钗歪了便伸手替我扶正。太后凑在太皇太后耳边指着我们悄悄的笑,我立即也做出回应,装成与刘彻依依难舍的样子,暗地里则警告他不得偷喝我埋在梅树下的酒,并且每隔十天就得送些荤食来让我打牙祭。他要求我付来回车马费,而我毫不留情在他手腕上留下块淤红打消他的妄念。

我们并排坐于龙案后方,汲黯跪坐于玉墀下左侧。

“娘,你别想多了,我没有。”我垂头举杯,终是固执说道。

他侧目过来,轻笑,“既然这么讨厌,不如烧了它吧?”

我想我真是愚笨已极,居然还期待曾经的默契会存有那么一点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