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默然无语,跟只呆鹅似的任他拿帕子擦我膝盖上的血。

我没应他,也没回头,而是咬着牙面朝竹林深吸了一大口气。这并不是因为我想摆架子或者说故弄玄虚,而实在是因为膝盖上的疼痛令我难受得紧,我费了喝水的劲才把那股痛意生生憋了回去,等到估摸着差不多了,这才回过头来:“你怎么在这里?”

“干什么去了?”

然我却不知他是否也有类似感觉,也许他根本认为我不可能与他站在同一阵线,所以只一味地回避我,这令我十分地无奈。我的骄傲不允许我去向他示好,哪怕我只是为了能在这莫大的天地里找到些无害的慰籍。

王太后今年不过四十五岁,看起来远比实际年龄还要年轻许多,平日走得动得吃得饮得,她口中所说的身子骨大不如前,实在是个客套话。

我说:“知道了。晓花晓雪留下给你,下午你饿了就让她们给你端吃的,我带着晓风晓月去老太后那边蹭。”

我暗地里狠掐他手背,让你胡说八道,让你说得这么肉麻。

我不及跟他说什么,拖着刘彻走进门,还没等到下廊,打旁边突然冲出个十四五岁半大小子,只见他头戴公子冠,身穿士子服,腰佩青龙剑,足登皂漆鞋,好一个风度翩翩的少年狼郎!此狼见着我们便即弯腰:“臣陈桥叩见皇上与皇后后娘!”我很明显地感觉到刘彻身子顿僵,并于低头瞧他之时倒吸了口冷气:“你、你你——”

我扶着额头叹气,只感日子即将变得灰暗无比。

曹寿的死当然传到了甘泉宫,太后们以及太主当即有番劝慰以及旨意,自是不在话下。但是汉室公主实在多得很,平阳虽是刘彻的姐姐,却也不见得有多么重要,所以该避暑还避暑,该赏赐还赏赐,并未造成太大影响。而我梦-岛头。

他说得甚从容,仿佛这番话存在心里已久。而我讷然无语,不自觉就蹙起眉来。

有些感情的确是时间堆积起来的,即使我从来都认为这与爱情无关。梦也并非全是假的,照这样下去,总有一天守在我身边不眠不休的这个叫刘彻的男人终会离我而去,他会有他深爱的人,而我纵然是出宫后过得潇洒,也很难再得一个陪伴了近十年的人来这样陪着我。

我趁着夜色昏暗,低下身将袍子穿了回来,然后把头发也迅速放散后重新扎好,最后给余英打了个手势。

无病无灾的曹寿惨死砚下并不是可以随意粉饰太平的新,大汉皇室对公主再怎么优待,也绝不可能容忍其亲手杀夫的行为,尤其当这个驸马还是个封疆之侯。即便是宫里能将此事按下,曹家别的人也绝不可能就此善罢甘休,此事一旦传出,她刘娉即使不被赐毒,也定会被削籍为民。

前方的骂战已经升级,连平阳出声喝止也无效果。双方简直随时都有火拼的可能,而加上我们这边内部还有不少人在趁乱起哄,一时间便变得混乱不堪。

我承认我不该听信刘春的话使他的馊主意出来害人,但可实上我们的计划已然夭折,而且我也已经被追得有如丧家之犬,再拿件这样的事情来惩罚我觉得实在大为不该。

曹寿气绝,颤抖地指着她:“你,——我要入甘泉宫去见太后!”

我惴惴瞄了她一眼,生怕她立即喊人来拖我下去棍杖伺侯。她唇角微扬目光莫明,却是紧盯着我而迟迟未有出声。

平阳边理着绣着金丝百灵雀的衣袖,边朝两位仆妇道:“侯爷回来不曾?”

我跟刘春在屋檐下等他,晚风顺着檐底吹来,十分有月黑风高杀人夜的气氛。我拉拉刘春:“我怎么总觉得身后有人?”刘春咽了咽口水,说道:“娘娘你可别吓唬人,这儿除了看院的哪有人。”我只好住嘴。

他们愣了愣,回道:“回娘娘的话,小的们是侯府里的护院。”

他说完也已无语,仿佛在等着我开口说离开。我便道:“你回去吧。”他却欲言又止地看着我。我琢磨不出他眼下的心思,因他的眼神看起来是那样隐忍,我想在我面前他根本不需要再隐忍什么,因为再重的话语我也已经对他说过。他既已根本不在乎我,又何须在我面前装得柔肠百转?

我一时无语,尴尬且烦恼地望着他,心里直懊悔不该提这话题。

刘彻寒脸不语。先前预设的戏份已完,我生来也没有当头头的天份,见状便打算静观其变。我望着韩嫣,韩嫣转身低语:“皇上,还是见好就收吧,千万别因此事坏了大事。”

我抬起下巴指指内围:“还在里面呢,你快去救他吧。”

偏脸的时候我瞧见他似乎是窦旸,太皇太后的侄子。虽然是堂侄辈,但因平日来长信宫献殷勤的次数挺多,是以却比窦婴这个正经侄子还来得受宠。这时他挥退那仆人,慢悠悠冷哼了两声,说道:“皇上,对恃这大半天了,您还是尽快允了我们的请求吧。给我们个交代,你仍然做你的皇上,我们仍然是你的臣属,咱们两不相犯,这样岂不乐哉。”

我听后面上冷冷,心里却有些小小的安心,同样不知为什么。

母亲待要发作,我忙拉了拉她袖子,指着老太后脸色。她沉脸瞪我,但终于是没再说什么。

这话无形中可连刘彻也给绕了进去,我同样以看好戏的神态望着刘彻。王太后慌忙上前喝斥:“太仆大人未免太不知轻重了,太皇太后今日出行大吉,你竟敢来此胡搅蛮缠!皇上,你还不令人把他给轰出宫去?”

他送了个白眼给我,说道:“什么舞姬,我现在满脑子都是汲黯。”

“这个,”高斯为难地看了看左右,说:“汲黯大人说不便过来。”

我见状便挥退宫人,她这才寒着脸冲我道:“真是越来越不像话了!你说你怎么还这么不懂事?他都病成那样了你还变着法子去气他,我若不是前日见着他换下的被褥上有血,不然还不知他当时竟被你气出了血症,——怎么,呆在我身边就是扶不上墙的烂泥了!”

他翻着白眼坐下,两只眼直勾勾看着我,看了许久许久。若是平时我定要将他瞪回去不可,但是此时我的确是没有精神,于是冲他咧了咧嘴,叹着气滑进被窝。

擦完脸之后屋里寂静了有半刻,只隐约有风吟般弱不可闻的叹息。我好奇他在做什么,又不敢睁眼,只好略动了动已近酸麻的腰肢。便觉他忽地坐开了些,而后好半晌才听他吩咐说:“快去拿些镇痛的药来。”便有细碎的脚步声快速离去。

“快追!”

很快到了汲黯府前,我本道刘彻的龙辇停在大门口,不料门口却空空如也。顿了顿之后我让马车驶向南边,才果然在南角门前见到有辆寻常马车静静停在那里,周围并无相随,只有四角上挂着九龙环的玉雕宫饰,表示身份非凡。

我挑眉去瞧她们手里的物事,“啥来的?给我瞅瞅。”

“娘娘!”那俩丫头眼泪汪汪走到我跟前,手指着湖那边:“奴婢是让您去那边划小龙船救人的,不是让你跳下湖去!”

甘泉宫在长安郊外,建造得相当精美宏伟,还有狩猎围场,我自马上摔下来那回就是因为在那里学骑马之故。但我对它的印象还是不错的。而我跟刘彻成亲已将近半年,即便是真夫妻也早已算不得什么新婚,何况我这一离开指不定还能玉成他不少美事,我想哄得他高兴说不定将来更会厚待我些,于是当即表示:“皇上近来潜心于政事,没有时间理会我的,我还是陪在太后和母亲面前尽尽孝道的好。”

但结果发现实际操作起来远比起想象困难,所以不得不将之搁浅,从而转为另外寻找他路以表达这份狂热的心情。

我蹙了蹙眉,抬步离去。

他有着漆黑如墨的眼珠,尖尖的下颌跟两腮旁小巧的双耳线条连在一起,转折得十分柔和。我当时并不知道他是谁,只是讶异人间还有如此灵动清纯的少年。他跟刘彻拥有两种完全不同的气质,刘彻出身帝王贵族,面相自是俊秀雅致,但是即便在受我欺负时也隐隐有种掩饰不住的气势。而他是不同的,他像是完全来自于自然之境,身上那股清灵总让我联想起山林里沉思的小鹿,很是亲近平和。

我扯了扯嘴角,不置可否。

“……”

他立即拉下脸,恨恨说:“你虽然嫁了我这只‘鸡’,可你想过要跟我一生一世吗?”

“回娘娘,”那太监带着哭腔:“来人说,说神隼醒来后见人就痴痴乱叫,也不会辩明卦象,更不会啄米识图,好像迷失了心智!”

“神隼怎么了?”

我深感遗憾,并且实在想不到“惊弓之鸟”的典故会重播在我身上,这种好运太让人感到突然。

我不动。

但这么一来我还是无所事事,成天就把些个奴才们之间的日常纠纷当作大事处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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