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锦微笑,扶着我的肩。“小妖怪今天很勇敢。竟然要跟我共赴黄泉……”

皇后留下我跟妙音待在御花园里,大意是要让我们先好好“相处”一番。

然而我嫁给他那么久,愣是没现一点儿端倪,他的手上也只有薄茧而已,全然不像是常年习武之人。更何况——他的武器又是藏在哪儿的?

但很显然,安锦没有听到我的心声。

“很好。”我将脸上的神情调节到最妥贴的微笑向她回应。“苏小姐还是那么——美貌。”我不常说赞美的话,尤其是在这样的场合,绞尽脑汁也就挤了这么一个形容词。

安锦显然很累,草草用了些饭食,倒头便睡。第二天破晓时又赶去早朝,一共只睡了两个时辰。

我这位公公,实在可以称得上二十四孝夫君。婆婆爱吃城外姑苏寺的斋菜,他每逢初一十五便一大早赶到姑苏寺等待开斋,买好了又用巾子裹好放在食盒里请人快马加鞭地送回来,婆婆吃到的时候还能是热的。婆婆爱看书,他便开了个书斋,专门收集坊间的手抄书和少见的版印书,每每有了新书总要先给婆婆过目一番,留下她爱看的。

她一惊,竟然慌乱地朝后退了一步,看来之前那番拳脚给她留下的阴影不浅。

这时小二上了茶。薛因做了个“请”的手势,右手端起茶杯,左手臂抬高以袖遮面,慢慢饮茶,片刻之后又将茶杯放回桌上,从袖中掏出一张绢帕,擦了擦嘴唇。

大哥惆怅地搓着手,瞥了我两眼。“二妹,我不知道跟谁商量,只好来找你。这好好的朋友,怎么就成了断袖呢?”

这无疑又是个悲剧。然而这些美人中,几乎每个人都曾有过那么一段不太美好的回忆,包括阴戾的东宫。

她的俏脸微红,搅着手里的罗帕羞涩道:“当时我狼狈得要死,所有人都在嘲笑我。只有他对我温柔地笑,还用手帕替我擦泪。”

我揪了心,可怜巴巴地问:“真的很难看么?”

之前狠而麻痹的感官终于又开始挥作用,身体各处隐隐疼,尤其是脸上的,一片火辣辣,还有些热乎乎液体在流,也不知是水还是血。它感觉到了,伸出舌头在我脸上舔了舔,似在安慰。

果然是奸猾又吝啬的东宫啊……我恨得牙痒痒,只得强颜欢笑道:“妾身该走了。”

我沮丧地揪耳朵。“那还不如让我羊入虎口算了……”

推开他,这样仰视过去,恰好可以看到他来不及掩藏的惊慌。

“老毛病又犯了。”小妹摇摇头,一副甭提了的表情。“路上碰到一马车卡在泥巴地里,他非要上去帮忙。你说帮忙就帮忙吧,把马车弄出来不就行了?谁想到那里头出来一姑娘,说自家有亲人生了重病没钱治疗,他二话不说就把身上的钱全掏出来送了。”

他的笑意更深。夕阳的余晖照进他眼里,平素深邃乌黑的瞳孔显得通透。

然而我又看了一眼。丝帕上没有绣遥花,不是我送给他那一方。

听得远远传来勤政鼓的三声响,我赶紧退到路边。青袍官员们次第而出,井然有序,有些还在谈论公务,声调或低沉或爽朗,夹杂着各方口音。大杞国规定四品以上的官员必须参加早朝,官袍颜色可区分品级,四品三品着青,二品以上着朱或紫,退朝时按照品阶由小至大依次出门。安锦身居二品,我踮着脚望穿秋水,一直到官员们快要走完才望见远处他独秀于林的身影一只。

夏之倩垂下眼,似在思考。顷刻之后,她缓缓绽开一个有如春花开放般的笑。“好。”

“爹爹,那些流言蜚语怎么信得?”我面做轻松,揽了他的胳膊撒娇。“灼衣对我可好呢,前些日子特意给我买了玉版金宣,我们还商量着过些时候便要个孩子。瞧您这样子,好像我受了多大的委屈似的!”

元宵是一只长毛细犬,性别为公,原本生活在西凉国,据说它的祖辈都十分擅长捉狐狸。奈何它落到了我的手里,不得不屈就在燕丰,在这儿别说狐狸了,连兔子也没一只。在它连续捉了几次街坊养的鸡鸭回家之后,我把它关进小黑屋里教训了一通,从此它学得乖了,闲暇时只捉捉老鼠,聊以慰藉。

这一壮举被爱好八卦的燕丰人民广为传颂,将我推崇为杞国有史以来追夫第一人。我索性破罐破摔,将胆大心细脸皮厚的方针贯彻到底,亲自上门把那些聘礼又给搬了回来。

雀儿在一旁看得目不转睛,许久才提醒道:“夫人,您在大人的像上花的时间,是别处的三倍。”

于是赌庄将她扣了下来,准备向安锦讨个说法。此时大哥来接娘亲归家,见娘亲被扣,怒从中来,竟然动了手。赌庄的一个小头目被他打了个鼻青脸肿,据说还吐了血。

“不成,蹴鞠是集体项目,即使夺了冠也很难提出要求。”安锦不赞同。

“骑猎?”

“不成不成。”大哥猛摇头。“我不太会骑马,你们也知道。”

“举鼎?”

“举鼎?大哥虽然力气还行,但只限于切菜劈柴,听说南瑞国有不少大力士,一定拣不到便宜。”小妹跳出来反对。“同样,角力这一项也不行。”

我丢到一边。“这个如何?疾走。”

大哥依然摇头。“我走得还没元宵快。”

“不如这个。”安锦挑出一本。“机关术。”

我和小妹对视一眼,认为这一样很靠谱。在三国竞技会中的机关术,是比赛以双手破解机括的能力,以用时最短者获胜。大哥平日做菜,刀工讲究一个快准狠,练就了一双巧手,力度也足,最适合考验机敏和灵活度的机关术。大哥习惯性地想摇头,被我们三人的眼神给震慑住,那颗脑袋愣没敢动。

我满意地在名册上写了“萧望”这两个字,郑重其事地交到安锦手里。

“可是——”大哥眼巴巴地看着我们的动作。

我语重心长问:“难道你不想娶媳妇儿了?”

大哥毫不迟疑地点头。“可是——”

“别可是可是的了,难不成大哥你要眼睁睁地看着妙音嫁给别人?”小妹恨铁不成钢地横了他一眼。

大哥急得涨红了脸。“可是——什么是机关术?”

我,安锦和小妹,三人面面相觑了一阵子。大哥抱头道:“要不还是骑猎罢,或者疾走也行。大不了我拼了,趁这两个月好生练练。”

“我想到了!”小妹忽然拍桌而起。“可以让思甜帮忙,请唐门少主教大哥机关术。”

我心中豁然开朗。唐门的暗器和机关术在整个三国也算得上赫赫有名,若真能得唐惟亲传,大哥取胜的机会不可谓不大。

在宋思甜的引荐下,唐惟还真答应了教习大哥机关术。一连两月,大哥每天都抱着一大堆九连环鲁班锁等著名的机关图谱研习到深夜,鸡鸣三声又起来制作木质机括,破解唐惟给他的机关盒,十分辛劳。

燕丰城春日飘扬的白絮渐渐销声匿迹的时候,西凉和南瑞的竞技队伍也即将进入杞国边境,两国为了表示对这次竞技会的高度重视,分别派出了本国出身高贵的人物前来燕丰。南瑞国来的是二公主和骠骑将军,西凉来的正是刚刚娶了七公主为妃的皇帝陛下。

大哥这边的情况我并不担心,反倒是安锦的情况有些奇怪,越是临近竞技会,他似乎就越是心神不宁。有好几次被我现他在偷偷看我,等到我注意到时他又别开眼假装看书或是观赏风景,仿若一名沉浸在暗恋中的少年,忐忑不安地窥视他的心上人。

问题是咱们早就过了那青涩年纪,他也早不是当年那个懵懂少年,这眼神不知怎地让我联想了元宵蹲在藏死老鼠的坑边时,那种小心翼翼深怕被人抢走的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