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如此地生气,如此急切地想要撇清自己,可偏偏心里又很清楚,那些金枝玉叶,现在不能动。

泼天大雨中,几百名仆役眼睁睁地看着自己平时敬若神明的总管就像三条死狗一样被人拖走,一个个吓得体若筛糠。谁也不曾想到,平时看上去高贵优雅宛如谪仙的宸王,动起真怒来竟狠辣至此,一声令下就剜了三位大总管的眼!

断澹台趯后路?这就是说——

“近来我连续收到不少消息,西南的昆凌、洛商等国异动频传,都是和琴国使节秘密接触的实证,我看他们很有可能要正式建交了。”风晚亭说着,递上一沓卷宗,“你看看。”

而他的眼中却连一丝笑意也无。

萧明翊霍然抬头。

两人趁机大快朵颐一番,风晚亭再度开口:“你说你受够了此地的酷热,我却着实烦透了这日日宴饮,无聊之极!你不是一直想去岚峰看摩崖石刻?岚峰距此只有三天行程,不知那宸王肯不肯放行,也让你我松快几天。”

“赶紧下赶紧下,这东境的秋老虎我实在受够了!”洗漱穿戴完毕,他一边大步走进花厅,一边大笑着对风晚亭道。

“今日萧明翊教的。”

“五万。”沉默片刻,他面无表情地道,“福王愿以最少五万精兵相助,届时你们只需控制住京畿门户,其余自有福王牵制。”

“时间也不对。”风晚亭赞同,“此刻,前面恐怕已有人发现我不见了。”

“唔,这个嘛……”萧明翊眨眨眼,“你喝了这么多酒,今晚一定睡得香,怕什么?”

殷璃冰带了酒,反应比平时慢了何止一拍,半晌才发现他在观察自己,两人的目光在半空中交汇,猛然间只觉空气中迸出一串小小火花,彼此的视线就这样胶着在了一处,良久,竟谁也不肯先行撤退……

“咳咳!”殷璃冰被呛到,顿时一阵剧咳,泪花直冒。

有时候,一点点猜忌便可毁掉一切。

殷璃冰听到这里,已然明白了几分,因问:“于是你就去求你父王把凤凰胆赐给你母亲,但他拒绝了?”

这番话娓娓道来,质朴无华,一听即知绝非造作之言。

“楚恒真应该好好教你怎么撒谎。”萧明翊迅速接口。

干他们这行的,职业与生活总是纠缠不清,久而久之,前者便会入侵到后者的方方面面:永远不穿比地板颜色更亮的衣服、时时刻刻留意是否被人跟踪、用问题回答别人的问题等等……其结果就是令自己沾染上满身的阴沉气息,连心灵也密不透光。

殷璃冰哪还忍得住,哈哈哈捧腹大笑,直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

案上摆着两个杯子,里面都已斟满了酸梅汤,因是冰镇的,杯体表面结满了凝霜和水珠,看上去格外诱人。

“你身上带着……?”萧明翊转脸问道,一直默立一旁的风晚亭点头,从袖中拿出一锭银子,根本不与老人拉拉扯扯,直接就塞到了他怀里。

是的,他留意很久了,每当那个人聚精会神地想着什么时,就会不自觉地这么做……只是,从什么时候起,他也染上了这个习惯?

所有这些失望失落和自我解嘲也许都只不过是对方的表演,他知道。

然而这一次,随着醇和的内劲绵绵不绝地渡进体内,不多时,他便渐觉心静如水、灵台一片澄明,四肢百骸莫不涤荡如洗、通泰舒畅。

“什么怎么了——”殷璃冰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一语未了,眼前遽然升起一片黑云,身子一晃,整个人顿时站立不住,朝前倾倒。

显然他所面临的情况越来越严重了。

叶浅莘也觉此事诸多可疑,当即点头应“是”,然后转身去了外间,很快又回来了,手里捧着个琉璃盏,隐约可见里面盛着乳白色液体。

这话可谓一针见血,说到点子上了。

“她整整念叨了我三个月零十七天!念得我耳朵都起了三层老茧!”萧明翊一本正经地道,“从那以后,我便明白了一件事:做哥哥的千万莫答应妹妹什么,如果一不小心答应下了,那就一定要做到——打破脑袋也要做到。”

说着沉下脸来,问那两个跟在殷璃冰身后的侍卫:“贵客来访,你们竟不宣禀,这是在我九王府学到的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