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妃凄然一笑,说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我已经到了如此地步,也没有什么值得挂念不舍的。惟有你的将来,我实在放心不下。所以你们去东陵的这些日子,我暗中遣人以重金买通燕国王宫内侍,探听那燕国太子的品行,结果实在令人失望。”

祁舜闻言后迅速在宫门前下马,将手中马鞭交与身边侍卫,步履急促向祁帝所居的中宫而去。

冷千叶因白衣溅血,更换了一袭淡青色长袍后缓步走进房间,轻唤了一声道:“殿下。”

云萝茫然看向他,轻声道:“三哥之所以如此生气,是因为那些刺客是我招惹来的吗?”

冷千叶道:“正是,只因祁国飞燕楼颜夕姑娘是我的好朋友,我才将你们托付给她照顾。”

小雨直到此时才明白云萝所指,探头向外看了一眼,说道:“公主幼时所遇见的侠客,难道就是这位剑湖宫主吗?”

云萝见他主动与自己打招呼,点了点头,将手中的纸鸢交给他。

她正觉惊讶,只听梧桐树上传来一阵爽朗的男子笑声,树影一阵摇曳之后,一名身穿白底金纹锦衣的高大男子稳稳落在小院中央,手执一柄巨大的洒金折扇,姿态优雅、双眸炯炯注视着她。

那男子乍见云萝,星辰似的双眸刷地向她投射过来,随后,他的语气和缓了许多,问道:“此地是祁国与衣国交界之地,你是祁国公主,还是衣国公主?”

祭台之上仅有祁舜与云萝二人,祁舜合眸祷告完毕、台下众人山呼“万岁”叩首行礼时,云萝听见耳畔响起一个淡淡的男子声音道:“后面的礼仪大约还需要半个时辰,你还能坚持多久?”

祁舜领着几名护卫策马走在云萝的车驾前不远之处,那晚他无意间路过西苑时听见的幽咽琴曲后,隐隐觉得云萝与风菲、月芷、甚至其他宫廷贵族少女并不相同,此时听见辇车内云萝与小雨的低声笑语,不禁回头淡淡一瞥。

二公主月芷身着一袭湖水绿色绸衣端坐在永妃身侧,她将一头秀发挽成高高的凌云环髻,以各色宝石为压发装饰,眼如秋水、唇若点珠,天然生就一段袅娜风姿,较之大公主风菲的秀丽雍容,别有一种吸引人的气质。

云萝微微颔首,答道:“有劳公公传报,母妃今日才进了汤药歇下,我换过衣服即刻就去。”

那锦衣男子进房后,将兜头罩脸的青灰色羽缎狐毛大披风随手解下,显现出一张三十开外的威仪男子面容,双眸炯炯有神,却带着几分说不出的凌厉,他漫不经心坐在颜夕的绣榻旁,答道:“难道因为下这一场雪,我就能失约不来见你了?”

云萝尚未来得及反应,只听身后静妃侍女小翠哭喊着奔来,双膝跪地、泪如雨下说道:“公主,静妃娘娘…娘娘她适才一口气上不来,奴婢呼唤她几十声,娘娘都没有回应,鼻端也没有热气了,奴婢猜想娘娘恐怕已经…”

云萝猛然想起静妃刚才“我半生荣华皆是皇上所赐,假若皇上真有不测,我…”立刻明白静妃自知道祁帝病重难愈后已有追随殉葬之心,今天对自己所说的那一番话,可算是临终遗言,只觉一阵天崩地裂,眼泪如断线的珍珠一般簌簌落了下来。

小雨与小翠迅速一左一右扶住了她,小翠想劝解云萝,自己却忍不住哽咽难言,小雨带着哭声道:“公主,我们现在该怎么办?如果皇上和娘娘都不在了,公主在宫里将来可倚靠谁去?”

云萝泪眼模糊中强自镇定心绪,抬头对西苑的一名小内侍说道:“立刻去找秦王殿下,告诉他西苑母妃病情突然加重,请他赶快遣司礼监或御医过来一趟!”

小内侍飞跑出西苑,小雨如梦方醒,匆匆说道:“对,奴婢忘了秦王殿下,无论如何公主总是他的妹妹,他一定不会不管公主这边的事情。”

小翠面带忧色,摇头说道:“小雨,你不知道,永妃娘娘与静妃娘娘当年曾是死敌,如今皇上刚刚驾崩,秦王殿下哪有心思顾及西苑?奴婢担心他会借故推脱,或者让司礼监草草打发处置了…”她想到这里,忍不住又大哭起来。

依据祁国惯例,冷宫妃嫔即使去世,也不会得到追封,更不会得到隆重的丧仪。静妃虽然没有被废黜妃位,但是早已失宠幽居西苑多年,如果祁舜有心报复静妃当年与永妃之间的旧怨,那么他完全可以借故推脱、忽视静妃的死讯。

云萝带着众侍女来到静妃榻前,凝视着她沉睡的容颜,想起静妃多年来的呵护与关切之情,以及静妃对祁帝生死追随的一番真心决不能够随便抹杀,转头对小翠说:“你不要哭了,我一定会为母妃争取到应属于她的一切,假如三哥不肯来西苑见我们,我立刻去求见母后。”

此时云萝心中,对祁舜是否肯抽空分身前来西苑探视并没有完全把握,只有静静等待小内侍的回复。

直至红日西沉,夜色渐渐染上柳梢,西苑内依旧没有出现祁舜和报信小内侍回来的身影。

云萝伏在静妃榻旁暗自啜泣良久,渐渐抬起头来,暗自猜想可能是祁舜拒绝前来探视静妃、小内侍仍在跪地苦求他,于是站起身向西苑外走去,小雨不敢问她的去向,急忙跟随在她身后。

云萝走到西苑廊下,冷不防看见廊檐下静妃种植的大片兰草,在夕阳残色中释放清香,想起静妃昔日的音容笑貌,不禁停下了脚步,怔怔凝视着那些草叶和花朵,双眸中蕴含的泪水沿着腮边滑落下来。

祁舜与小内侍走近西苑大门时,恰好看见云萝独自站立在廊下的情形。

她身穿着一件晕染浅绿色云朵的白色罗衫,晚风轻轻吹起她的衣袖和裙角,整个人看起来就像一株弱不禁风的绿萝,在风中瑟瑟颤抖,她清亮的眼眸被悲伤所笼罩,秀美的脸颊旁仍有未干的泪痕,夕阳将她的身影拉成一片朦胧而修长的幻影,既美丽而虚幻。

小内侍正要出声,祁舜以手制止了他。

云萝眸光轻转,蓦然发觉祁舜静静站立在苑门外,她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将目光投向他高大俊逸的身影,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数载身世飘零,转眼之间养父养母都乘风归去,难道云萝注定要一生命运坎坷、注定要无依无靠吗?几近绝望之时,却还有这样一个身影出现,你可知道,在这特殊的时刻,哪怕是一丝丝的温暖,都会让云萝铭记终生?

祁舜,他终究还是来了。

突然之间,云萝只觉得全身的力气都像要被抽空,眼泪如决堤的洪水满溢而出,就在身体摇摇欲坠之时,已有一双坚强有力的臂膀,将她轻轻托住、缓缓拥入怀中,贴靠在自己胸前。

那男子阳刚之气的温暖,促使着她如同溺水之人抓紧浮木一般,紧依向那温暖的源头,而在心头弥留萦绕了半日之久的孤独、恐惧和失望,仿佛都在这源头终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