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的一段路,要过一条比较僻壤的小道。

二人说话的声音很轻。

林行远不解接过,问道:“这是什么?”

这还要说说这个聚集之所了。

方拭非瞥他一眼:“那你怎么还苟活着呢?”

主人听见门响,披着外衣起身,手里举着一盏油灯,嘀咕着出来开门。

“搏,功,名!”

胖子一个手势令下,站在街角处的人放声喊道:“粮仓发米啦!大家拿上碗快来领米啊!”

一时间连站在米仓门口的百姓都很疑惑。

何洺整张脸惨白下来:“什……什么?”

听这名字似乎有点耳熟,可一时就是想不起来。

钱公子目光闪烁,低下头开始细细回忆整件事情。隐约觉得不对,却找不出来。如何也想不明白。可此时回头已晚,只能将计就计。

一时间连站在米仓门口的百姓都很疑惑。

可惜没人听得见他的话,民情沸腾,所有人都在问:“发米吗?发多少?”

时间拖得有些长了,但双方都没主动。在方拭非第三次在二楼遇见钱公子的时候,像是才终于下定决心。

“我不想拿他怎么样。”方拭非将信件在手里翻转,说道:“何兴栋不喜欢念书,阅历太浅,为人个性太天真,性格也不够强势,从来不是做官的料。你要他独当一面,他还太年轻了。他今年十七,虽然聪明,却饱食终日无所用心,没学到过什么有用的东西。一旦你出事,他今后的日子不会好过。”

食客道:“好东西!你们尽管去,找不到喜欢的,就来骂我。”

掌柜转过身来,唇角用力,对着她道:“现如今,在京师,说到布庄,定然会想到锦绣。外人不明内里,以为我布庄家大业大,与朝廷关系切密,泰山可倚,实则不然。今日家业,皆是我等一步步,一点点用血泪打拼出来的。家业越大,我便越是惶恐,生怕行差踏错,每日战战兢兢。外人看我光鲜,可我等这些虚名,在朝廷眼中算得了什么?”

李恪守坐了半天,气得七窍生烟,呼吸粗重。偏偏又不能直白言语,得自己憋住,表情好不精彩。

“坐下!等你方爷殿试再拿个头名,你惊讶不迟。”方拭非指着他说,“你要是不舍得走,我留你在户部做一个扫地的杂役也可以啊。”

本科非常重要,写的好,考官会尤为青睐。科考中曾出现过不少脍炙人口的名句,即便后一门的时务策论考的不好,也能脱颖而出。

他想到自己要面临的后果,脸色煞白。

林行远没回头看,只是抱怨道:“你看。”

“搏,功,名!”

“那该用什么表情呢?哭吗?”方拭非说,“多的是人等着你哭出来看你笑话。哭是没有用的。”

方拭非叩首,义正言辞喊道:“王长史素来清廉,嫉恶如仇,请王长史替我等申冤!”

连跟她交好的林行远也不在,只给院里请了一位看管看护的奴仆在照顾杜陵。像是在躲着他一样。

林行远不屑道:“军营我都溜过,何况一小小书院。”

众生兴致勃勃地转过头看去,看热闹一般地低语:“来了来了!”

方贵匆忙点头:“是……是。”

他家的院子是用来喝茶聊天的,他们这儿是用来干活的。

林行远自进院起,眉头就没舒展过。倒不是瞧不起这个地方,只是不相信方拭非会住在这里。

他先前分明打听到,方家如今已是江南有名的商贾,应当是不缺钱的。没个侍奉的人不说,竟过得如此清贫。

这时前方的主屋大门打开,一位发须花白的老者走出来问道:“是客来了?”

林行远朝他颔首。

方拭非喊了一声:“师父。”

林行远不动声色。

杜陵朝他走近打量他,又咳了起来:“坐,招待不周,切勿见怪。”

林行远见他神色间多有病态,身上更是带着浓浓的药味,身形单薄,瘦骨嶙峋。下巴留着一撮短须,头发凌乱,还未打理,当是刚刚睡醒。

但此人手指纤长,指尖扁平,指节处厚茧重重,一是一般下人做工会磨出来的茧。举手投足更有大家气度。不是给普通人。

林行远垂下眼问:“令尊可好?”

方拭非没有回答,在井边自顾着打水。林行远干杵在院子里,正觉得尴尬,还是杜陵代为开口道:“承蒙挂念,身体安康。公子坐吧。”

林行远迟疑片刻,又问:“方府,是出了什么变故?”

“方府没出变故,好的很,只是最近确实因旱年穷了不少。”方拭非停下手里的事情,说道:“我,方拭非,方家二少爷,生母来历不明,十三岁才被接入府中,因与方夫人不和,搬至别院居住。方老爷平日行商,久不在家中,都明白了吗?”

林行远:“明白了。”

方拭非好笑道:“你来之前不先跟你父亲问清楚,你要接的是什么人?”

林行远不由尴尬。

来前他的确是很生气的,任谁摊上这么一个爹,都免不得要生气。

原本他想自己多好一青年才俊,应当立志报效朝廷,入军抗敌。凭借自己的家世与身手,将来不说流芳百世,史书留名也是可以争取的。结果却被他爹狠狠否了。多年死缠未果,总算是看明白。想着索性仗剑江湖,做个自在闲人也不错,结果又被他爹捏着耳朵拎回去,叫他来江南接个人。说是……顺手给他指了个婚。怎能不叫他牙痒?

林行远便多问了个问题:“方老爷这么会认识我爹?”

方拭非:“方贵是不认识你爹的。你爹乃边关大将,他连上郡都没有去过,这么会认识你爹?”

林行远听她直呼方贵其名,就明白她不过是借了方贵二公子的名号住在水东县而已。难怪近几年里方贵一普通木工,忽然成了一代富商,甚至连江南大旱没能拖累他。

林行远暗自思忖。

京城里哪家大门大户,脑子抽成这样,会把女儿送到这种地方埋汰?

林行远迟疑道:“你……为何做这幅打扮?”

她现在说话的声音虽然有些粗,但分明还是女声的。

方拭非将手洗干净,又用布擦了,才说道:“你住在这里吧。”

林行远想也不想便回绝:“不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