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邮件,太太。我有你的封挂号信。你得在上面签名。”

“当然是向‘道德联盟’申请。”

“这是埃莱特拉小姐给您送来的文件吗?”布鲁内蒂大着胆子问,想拖延点时间。

巡佐睁开双眼,转过身对着布鲁内蒂。“我想是的。”布鲁内蒂弯下腰替他把安全带松开,而维亚内洛始终直挺挺地坐着没动。

“拉瓦内洛先生,假如我给你穿上件‘猴服’,这并不意味着你是只猴子。”

布鲁内蒂之所以不愿意上山度假,还有个原因:这个星期天轮到他去看望母亲。般说来,他和弟弟塞尔焦周末是轮流去的,在必要的时候,他们也会顶对方的班。可是这个周末塞尔焦家都在撤丁岛,所以除了布鲁内蒂再也没有人能去了。当然,去和不去,其实没什么两样,可他和塞尔焦仍然坚持轮换着去。她住在米拉,离威尼斯大约十公里。

“也许吧,基娅拉。我能跟你妈妈说话吗?”

“好,”帕塔说,迟疑了下,“我已经让新秘书想法去摸摸他的纳税情况了。”帕塔用不着解释他指的是谁的纳税情况。“我已经嘱咐她,发现了什么就交给你。”对此,布鲁内蒂惊讶不已,可他还是点了点头。

“你是怎么认识她的?”布鲁内蒂照例没去理会保拉的妙语如珠,只关心实质问题。

“在如今的世界里这不太可能吧,你说呢,巡佐?”

“对不起,警长,我给太阳照花了眼,认不出您了。”巡佐说,尽管阳光明明是照在他的左肩上。他要是就此打住,倒也能混过去了,还能勉强赢得布鲁内蒂的尊重,可他偏偏还要加上句;“真够呛,从里头黑咕隆咚的地方跑到太阳底下来。再说。我没料到会有别人到这儿来。”

他扔下烟头,再用脚把它踩进松软的泥土里,然后沿着栅栏走了几米,弯下身子从个大洞里爬了过去,边还留神避开绕在他身边的那些参差不齐锈迹斑斑的金属刺。人刚站直,他便倒回来冲着那只鞋走过去——这下能凑成双了,没准因为配上了对还能再派上用场呢。

这正中布鲁内蒂下怀,他不想在帕塔看马尔法蒂的口供时呆在他边上。他把份口供放在她桌上,说:“能否请你在他打完电话之后就交给他?”

“马尔法蒂的?”她问,带着公然的好奇看着它。

“对”。

“你去哪儿?”

当她问这话的时候,布鲁内蒂突然意识到自己根本就不应该呆在这里。他连现在是什么时间都不知道。他瞥了眼手表,发现此时正是五点,但是这个钟点对他毫无意义。

他并不感到饥饿,只是口干舌燥,极度疲劳。他开始考虑帕塔会作何反应,这使得他的嘴巴更干了。

“我要去弄点喝的来,然后呆在我的办公室里。”

他转身离开,也不去关心她有没有看那份口供。他发现自己什么都不关心了,除了自己的口渴,除了这炎热的天气,除了自己的皮肤上那淡淡的纹理——盐分已经在上面蒸发了整天。他抬起手背,放到嘴边,舔了舔,尝到了股子苦味,几乎快活起来。

小时以后,他应帕塔的传唤步入了他的办公室。布鲁内蒂在办公桌旁边找到了过去的那个帕塔:他看上去似乎在夜之间年纪减少了五岁,体重减少了十斤。

“请坐,布鲁内蒂。”帕塔说。帕塔拿起供词,把这六页纸的下端在桌上轻轻扣了扣,靠整齐。

“这个我刚看过。”帕塔说。他瞥了眼对面的布鲁内蒂,把文件放在桌上。“我相信他。”

布鲁内蒂凝神注意不让自己流露出任何情绪,不管怎么说,帕塔的妻子跟联盟是有关系的。帕塔希望能在这座城市里得到升迁,而圣毛罗又是这个城市里颇有政治地位的人物。布鲁内蒂意识到,不管他准备同帕塔进行怎样的对话,正义和法律在里头是起不了什么作用的。他什么也没说。

“可是我怀疑还会不会有别人相信他。”帕塔补充说,开始对布鲁内蒂循循善诱起来。看见布鲁内蒂显然不准备说什么,帕塔继续说道:“今天下午我接到了几个电话。”

要是问这些电话里有没有个是圣毛罗打来的,这个猜测就未免太不值提了,所以布鲁内蒂没有问。

“不仅圣毛罗律师给我打了电话,而且,我还跟两位市政委员会的成员进行了长谈,两个人都是律师的朋友兼政治伙伴。”帕塔往后仰靠在椅子上,跷起二郎腿。布鲁内蒂能够看见只锃亮的鞋尖,还有只薄薄的蓝袜子的狭长的部分。他抬头看着帕塔的脸:“就如我所言,没人会相信这家伙。”

“哪怕他说的是真话?”布鲁内蒂终于问道。

“如果他说的是真话,那情况就更是如此了。在这个城市里,没有人会相信圣毛罗能干出这个家伙指控他的那些事来。”

“您倒好像没费什么劲就相信了,副局长。”

“就圣毛罗先生而言,我几乎不能算是个客观的旁观者。”帕塔说,在布鲁内蒂面前,以种如同他把文件放在桌上时那样轻松随意的态度,流露出了他以往从未显示过的自知之明。

“圣毛罗跟您说什么了?”布鲁内蒂问,尽管他已经盘算出了他们定会说的话。

“我相信你已经猜到了他会说出什么话来。”帕塔说,又次让布鲁内蒂吃了惊,“他说,这仅仅是马尔法蒂让别人分担过失为自己推卸罪责的种企图。对银行案卷的番周密核查无疑将会表明,这统统是拉瓦内洛干的。没有任何证据能说明他,圣毛罗,插手了所有这些事情中的任何件,不管是收两份房租的事,还是马斯卡里之死。”

“他有没有提起其他几件凶杀案?”

“克雷斯波,”

“对。还有玛丽亚·纳迪。”

“没有,个字也没提。也没有什么东西能把他和拉瓦内洛之死联系起来。”

“我们有个女证人看见马尔法蒂跑下拉瓦内洛家楼梯。”

“我知道。”帕塔说,放下二郎腿,往前探身。他把右手放在马尔法蒂的供词上。“毫无价值。”他最终说,就像布鲁内蒂料到的那样。

“他可以试试把这个用在庭审上,可我怀疑法官会不会相信他。他最好还是把自己说成是拉瓦内洛手中无知的工具。”是的,这也许是对的。把马尔法蒂看成是这件事的幕后主使者的法官是不会存在的。而把圣毛罗看成是这件事的参与者的法官更是无法想像的。

“那是不是意味着,对此,您不准备做什么了?”布鲁内蒂问,冲着帕塔桌上的文件努努下巴。

“除非你能想出什么来做。’帕塔说,布鲁内蒂试图从他的话音里听出嘲讽来,但是枉费了心思。

“不,我不能。’布鲁内蒂说。

“我们碰不了他。’啪塔说,“我知道他的为人。他太谨慎了,不会被任何与此有关的人看见的。”。

“连卡普齐纳大街上的那些男孩也不会看见吗?”

帕塔厌恶地绷紧了嘴:“他和这些家伙的瓜葛完全是次要的。没有什么法官会听信此类证据。不管他的所作所为有多恶心,那毕竟是他的私事。”

布鲁内蒂开始考虑各种可能性:假如能找到足够的娼妓,那些向联盟租房子的,证明他们为圣毛罗提供过服务。

假如布鲁内蒂能够找到他去看克雷斯波时呆在公寓里的那个男人。假如能找到证据,证明圣毛罗与那些付两份房租的人有过面谈。

帕塔把这些统统打断:“没有证据,布鲁内蒂。切都依赖于个供认不讳的杀人犯的话。”帕塔敲了敲这些文件,“他谈起这些谋杀案,那口气就像是他要出去买包烟。当他指控圣毛罗时,没人会相信他。没有人。”

布鲁内蒂突然感到自己精疲力竭,不能自己。他的眼睛泛起了潮,他只能拼命让它们睁开。他抬起只手捂到右眼上,让自己看上去像是在去掉撮灰尘,然后闭上会儿双眼,再用只手揉了揉,等他再睁开眼睛,发现帕塔正莫名其妙地看着他。“我想你该回家了,布鲁内蒂。关于这事,再没有什么可做了。”

布鲁内蒂费力地站起身,冲着帕塔点点头,离开办公室,从那儿直接回了家,路上经过自己的办公室也没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