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殊能力?”

思绪被清脆的声音打断,垂下眼,满面笑容的昔拉站在了他跟前。

“腓力斯丁人长期侵扰埃及的领海城市和商船,让人不胜其烦。现在用我的命来换取这片海域的安宁,很值得啊。”

阿塔玛斯白了眼前没心没肺的推罗公主一眼,对她时常出人预料的反应倒也渐渐有些习惯了。

慎重其事地向阿蒙-拉神请求过佑护,乌诺转身走向推罗官员,与他们商议搜查路线,对这片辽阔的大海,显然腓尼基人比埃及人更加熟悉。

“我不想泼你冷水,不过,”昔拉指了指对人鱼之声陷入痴迷的埃及士兵,“你确定他们还能听见你说话?”

“看见有人这么称呼你。”昔拉故作吃惊,丢给他一个鄙视的眼神,“你是哈纳特吗?真以为我站在门口那么久不走是为了确认你们到底是山贼还是海盗?”

“哈纳特大人,请放心!我们会把您的英勇事迹如实上呈法老!埃及不会忘记您!”拉美西斯庄严肃穆地弯腰致意,仿佛哈纳特的就义牺牲已成必然。

“可恶!竟敢轻视我!”被彻底激怒的海盗头子重新握紧刀柄,放声大吼,“埃及人,我再说最后一次,把所有值钱的东西交出来!否则我就杀了这个女人!我没有耐性再等下去!想清楚!推罗公主一死,她的父亲阿希雷姆王一定会怪责埃及转投赫梯!法老的怒火将焚得你们体无完肤!”

扶着前额,努力回忆睡梦中的画面,一条鲜活的生命消逝于双臂间的悲伤感清晰无比,还有……最后说话的,是近来做梦经常能听见的那个声音,每一次,在她几乎快要见到对方的长相时就会功亏一篑,明明近得触手可及,却坑爹地看不清楚最重要的脸!

“您透过我看到了谁?”昔拉笑着提醒他,“另外,您如此放肆的原因是我还没有进行过正式仪式吗?身为埃及人您应该知道,无论您担当的是一个多么位高权重的角色,有资格碰触我的只有法老而已。”

铁箍一样坚硬的手掌猛地扼住她细嫩的颈脖,一把将她提到半空,无法再出声,她只得睁圆双目怒瞪对方,表明死也不屈服的决心。

“诸神赞美您的宽容,今后埃及会更加注意礼节,”乌诺毕恭毕敬地向昔表示感激,同时单手按住哈纳特的脖子,强迫他向推罗人低头,“那么,我们就不再叨扰公主殿下祭祀神灵,迎接您前往都城的队伍会在港口前恭候大驾。”

哈纳特,负责迎亲事务的埃及使者顺着轻柔的声音望去,一名年龄不过十五岁的少女走进谒见厅,随着她的出现,殿上的推罗人都明显松了口气。看她一身价格高昂的服饰,应该就是这次需要护送的对象--昔拉公主。

“公主,陛下请您去一趟庭院。”

微微愠色在眸底闪动,将纸条捏成一团扔进大海,无论如何必须尽快赶回埃及,法老的妃子频频遇害,这是对他,也是对埃及的挑衅,他一定要揪出凶手处以极刑。

把自己关在房间的昔拉对埃及王宫此刻的危险状况全然不知,她捧着头冥思苦想了很久,依然想不起对应那首曲调的歌词。最后由于用脑过度,阵阵倦意袭来,索性趴在桌上小憩,不知不觉睡了过去。

好刺眼……

阶梯式的观众席将整个剧场围成一个倒圆锥形,站在舞台中心,五彩斑斓的灯光晃得人睁不开眼。抬手挡在额前,模糊的视线里是人头攒动的层叠黑影,眯起双眸,依稀能够看见面前人影阖动的嘴唇,他们热情地呼唤着一个名字,只不过,距离如此接近,震动全场的呼喊却传不进她的耳朵。

舒缓的前调轻柔奏响,如同流水潺潺淌过,微启双唇,用略带沙哑的嗓音自然而然地跟随音乐轻声歌唱,她是如此熟悉这些音符,仿佛它们就存在于她的血液之中,与她的生命一同律动。

船身的猛烈震荡惊醒了梦中的昔拉,她揉了揉惺忪的睡眼望向房门,甲板上有许多双脚在来回奔跑,发出令人焦灼不安的凌乱声音,起身走到外面,一眼就看见怪石嶙峋的海礁群,水手们正拉下船帆调转方向,以尽快驶离这个危险恐怖的地方。

拉美西斯靠在船沿,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悠闲旁观,见昔拉走出房间,他笑着向她打招呼:“睡得好吗?公主。”

环视一圈,每个人脸上都呈现出如临大敌的惊慌表情,负责摇转舵柄的船员燃起火焰融化白蜡,然后仔细地敷抹在外耳道阻断听觉。

“用腊封住耳朵不是奥德修斯1对付塞壬2的方法吗?”昔拉走到拉美西斯身边,举目往海上看,“这是要杀入敌人大本营的节奏?”

“在你安心熟睡的期间,海风将迈锡尼的船只送到了人鱼岛,不过,你醒得正是时候,有余兴节目可以看。”

拉美西斯抬手指向不远处的阿塔玛斯,他愤怒地朝厄帕俄斯大发脾气,质问谁让吕西阿娜上的船,可怜的厄帕俄斯一直弯着腰,被训斥得抬不起头。

“不要再指责厄帕俄斯,我是迈锡尼的盟国--约尔科斯的公主,只要我想上船,你手下这些人根本没有能力阻止。”

斜睨淡然开口的吕西阿娜,阿塔玛斯轻笑着嘲弄:“我倒是忘记了,高贵的约尔科斯公主,你的父王就这么急不可耐地想将你丢给我?”

移步走到厄帕俄斯的面前,吕西阿娜掷地有声地回道:“是又怎样?有什么不满就向我的父王抱怨去!你就只敢欺负对你忠心耿耿的臣子?”

阿塔玛斯咬牙切此地发出威胁:“你再说一次试试!”

吕西阿娜毫不示弱地回望他的瞪视:“再说十次又如何?”

“你有什么资格教训我?”撇开头,拒绝再与她说话。

他厌恶这个女人!海妮娅消失后,他偶然听到侍女们的谈论,正是因为吕西阿娜的父亲向迈锡尼施压,非得通过联姻结成同盟,这才导致海妮娅离他而去!

吕西阿娜绿眸半闭,压抑胸中怒火,一字一顿地吐词反驳:“至少我没有绝情地让母亲哭干眼泪,至少我没有任性得险些为国家招来灾祸。”

浓烈的火药味顿时弥漫开去,突然,清脆的鼓掌声打破了死一般的寂静,迈锡尼人的目光纷纷投向笑靥如花的昔拉,她朝吕西阿娜竖起大拇指,鼓励这位超有个性的酷炫公主接着教训不知好歹的任性王子。

阿塔玛斯转过头,恶狠狠地瞪了昔拉一眼,刚要发火,船底传来奇怪响动,探头俯视水下,外形美丽的雌鱼一个接一个浮出水面,她们轻轻摆动鱼尾,银白的鳞片在阳光下烁烁生辉。

“海妮娅……海妮娅!海妮娅你在哪里?出来见我!海妮娅!”

阿塔玛斯的目光扫过海面,在人鱼群中寻找恋人的身影,他从没有一刻忘记过她,她始终被他牢记在心里。渐渐地,金发人鱼浮出水面,她的影像随着他的呼唤渐渐鲜明。

“海妮娅,回答我!为什么离开我?为什么?”

金发人鱼一言不发,她立起身子,用蔚蓝的眼睛向阿塔玛斯传递自己的怨恨和哀伤,阿塔玛斯翻过船栏就要往海里跳,士兵们急忙拦住王子拉他向后,他不死心地使劲挣扎,一心想要游到爱人的身边去。

“海妮娅!等等,不要消失!回到我的身边!海妮娅!”

看着不停喊叫的阿塔玛斯,吕西阿娜再也按捺不住满腔愤怒,她举起右手用尽全力甩向阿塔玛斯的脸颊。

“够了!阿塔玛斯,清醒一点!眼前的影子只是你的思念体!海妮娅已经不在了,你亲眼看着她死去的不是吗?赶快想起来!不要再继续追逐不存在的幻影!你的父王和母后,还有迈锡尼的子民都在等你!你是要大家在漫长的等待中煎熬一生吗!”

暗蓝的海洋,漆黑的天空,黯淡的星光,还有汹涌的波涛海浪,鲜红的血液浸透白色的沙滩,寒冷的月光披洒在海妮娅如脂似雪的肌肤上,与她苍白的容颜相互辉映。迷茫和惊恐注满海妮娅深邃的蓝眸,尽管人鱼没有泪腺,滚烫的眼泪却不断从她眼眶滚落,撕心裂肺的哭泣是她吟唱出的最后旋律。

刹那间,被封闭的记忆浮上脑海,吕西阿娜的话语如同沉重的巨石,将阿塔玛斯的希望击得粉碎,他痛苦地捂住头,拒绝回想。

“英俊的王子,你怎么了?还在犹豫什么?你心爱的人就在这里啊。”一条雄鱼跃出海面,丑陋的脸上扬起诡异的笑容,他用洪亮的声音向阿塔玛斯发出盛情邀请,“来吧,到海妮娅的身边来,这一次,请牵牢她的手别再松开。人鱼一族会为你们献上最诚挚的祝福,愿你们永远在一起。”

“咦?这条……”昔拉扭头转向身边仍然一脸悠哉的男人,“不是先前品尝你肩肉的鱼吗?”

拉美西斯定睛看了看,确实是曾在水里袭击他的海怪。不同于其它的灰色雄鱼,这东西全身覆盖着墨绿色的鳞片,看起来像长了层潮湿的青苔,颜色非常特别。它张开口说话,狰狞的面部现出满嘴尖利的獠牙,两颊的鱼鳃也跟着一张一合,这极具特点的诡异造型就是想忘也忘不掉。

“我的味道不适合它。”抿了口酒,拉美西斯淡淡回应。

“太谦虚了,”学他摆出一副局外人的架势,恶作剧地拍了拍对方还在隐隐作疼的肩膀,“那条鱼撕咬你时,我有清楚地看见它流出的口水。”

钻心的疼痛令拉美西斯紧蹙起眉,攥住昔拉的手腕,将她的手臂从伤口移开:“公主,它的口水应该是为你流的,细嫩的皮肉最促进食欲。”

就在两人争论谁的肉比较符合人鱼的口味时,水中的海妮娅突然闭上双眸放声哼唱,凄凉哀伤的曲调在空气中扩散,迈锡尼人很快沉醉进具有诱惑魔力的悠扬嗓音。

陷入混乱记忆的阿塔玛斯抬起了头,海妮娅绝望的悲吟如同一把利刃深深刺进他的灵魂,凝视恋人眸色逐渐黯淡的眼瞳,他挣脱被人鱼的歌声摄去意识的厄帕俄斯,喃喃自语着缓缓走向船边:“海妮娅,我心爱的海妮娅,不要哭,不要再悲伤地哭泣,这一次,我会陪着你,我会一直陪着你……”

阿塔玛斯翻越船栏堕入大海,冰冷的海水迅速将他的身体淹没,拉美西斯沉下脸,抚上腰间佩剑进入备战状态。

“真麻烦,既然要学奥德修斯用蜡塞耳,就该学个全套把这蛇精病王子绑桅杆上去!”

耳边传来一声抱怨,瘦弱的银色身影从眼前一跃而过。昔拉,他未来的妃子,接受了约尔科斯公主的请求,纵身跳进海洋解救那个她口中“找死的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