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侨的手已上叶湲嘴里那颗刚露头的小牙,叶湲恼怒,邪恶的小孩心又泛滥,当机立断,一口就咬住了沈侨塞在自己嘴里的手指。

想起郑峦,叶湲有些思念。虽然知道长得像,可还是那个人吗?郑峦那孩子,说话做事,完全就是个小孩子啊,不过就是比寻常家小孩子乖巧些罢了,不过这种大家庭教育出来的孩子,哪个在大人面前不乖巧的?权当是个画皮念想吧!

比方碧凡,没能给三爷做姨娘,指给了三房管事常理的儿子常瑞,碧凡还特乐意,更对三死心塌地地忠实。毕竟当日碧凡给三房也不过暗中那个意思,并没明面说是将来要做妾的,加上碧凡本人愿意出去,叫太太也不能说郑氏这事做的不是。如今干脆明着给了个丫鬟下来,不能叫郑氏不接。

叶涵委屈也哭了起来,“是二妹妹打了三妹妹,我拦来着,并不曾打妹妹了。”

沈氏故意道:“太太这话可偏了,我们沈家的孩子哪里就生得不如郑家的了?太太这分明是偏心,好东西就偏着三婶,我可要哭了。”

众人一乐,邓氏又见了沈氏等。邓氏从身后扯出两个小子,推着给太太们磕头,郑峰和郑峦规矩地上前,磕了头,如意拿了尺头并金锞子给哥儿俩见礼,沈氏等也有礼物不等,郑氏见了两个侄子,眼圈都有些红了,但当着太太在却不敢过于激动,忙掩饰了去。

碧凡又是一阵脸红,郑氏道:“又没外人,你就别装神弄鬼了,好好说话。”碧凡也知道郑氏子,不是爱嘲笑人的,对自己几个丫头都极宽厚的。碧凡本是个活泼子,爱打听,她和太太屋里的如喜,大屋里的夏翠,二屋里的凌柏,都是家生子儿,又是一批挑入府的,自来交好,常互通消息。郑氏许多消息都是由她来的。

从青见挑眉道:“妈妈着小爷,原是个体面人,别叫我说出不中听的。爷是主子,做事奴才自然管不了,但小爷还小,耍子闹气,妈妈自然要拦着的,没有撺掇的理。就是个好脾儿,但凡有一点开恩的,都罢手放过。但泥人儿也有三分气,今日带着小爷混玩是一件,重要的是吓了姑娘,若姑娘有个什么,还会好儿吗?”

叶湲细看罐子里两只蟋蟀,一只又黄又小低头颤着须子,一只高大威武仰头长鸣,叶湲瞧了一回,心里便有了底。叶湲看蟋蟀,沈侨却在看叶湲,只见圆乎乎的一个小丫头,乌溜溜的黑眼睛,时而嘟着红粉粉的唇,时而挥舞着藕节似的小手臂,挂着泪又是笑的模样,忍不住伸手,极快地在叶湲脸颊上捏了一把,再了一把她未戴帽子光溜溜的圆脑袋,然后若无其事地去看蟋蟀。

叶永明见女儿如此模样,笑得越发厉害。是时碧凡端了茶进来,叶永明立马收笑,端着脸接了茶,才装模作样问郑氏道:“那日剃发的当儿,我怎么听着二嫂要把洁姐儿过继给大嫂?”叶湲暗自摇头,老爹的变脸速度啊!叶湲手里玩着金镯子,耳朵听着父母闲话。

一时,沈氏、王氏和西府二周氏扶着大太太郑夫人和西府二太太安氏,并小爷姑娘们进来,是时,大爷,二爷,三爷也都入内,太太高坐了,郑氏抱着叶湲拜了三拜,叶永明拈香拜了供桌,又有拿了印子钱烧了拜天地四方。

一时寂然饭毕,太太指了一盘油焖鲜蘑道:“大爷这几日胃口不好,蘑菇最能开胃,这盘给了他吃吧。”沈氏赶紧谢了婆婆,便有媳妇上来收拾了那盘菜,那漆盒装了给大爷叶永正送去。沈氏又指挥着媳妇丫鬟上来收拾碗筷家伙。又有丫鬟递上茶又有拿来漱盂,太太姑娘小爷们都漱了口,净手毕,才上了吃的茶。

吴嬷嬷奉承道:“三姑娘真是聪明,才三个月就会认人了呢。”

沈氏拉了沈侨,吩咐道:“快给你湲妹妹作揖,赔声罪,叫她不要害怕!再给你二姨道声恼。”

沈嘉骏笑着摇头,拿雨衣要开门出去,叶苗苗问:“你要去哪里?”

叶湲听了郑氏的私语,对那个三姑倒好奇起来。原来三姑叶永乐今年十八岁,是老爷的王姨娘养的,生得颜色甚好,又聪明,老爷极为宠爱。叶家诗书世家,女儿向来跟男儿一般读书写字,那叶永乐满腹诗华,小小年纪就已经是京城有名的才女。虽说是庶女,但因为美貌和才名,稍大时,京城世家子弟来求亲的便络绎不绝。

叶永乐却是个眼界极高的女子,老爷又许了她自选夫婿,故求亲的虽多,都被她拒了回去,这一拖便是十七岁。老爷带了涓姨娘去了外任,家里便是太太做主,太太见姑娘这般大了,还是未定亲,便有些焦急。恰好,王氏娘家的堂弟王珩来京春闱,入正谊堂听学了几回,无意见了叶永乐,惊为天人,便央了姐姐王氏求亲,王氏思量自家的门第弟弟的品貌学识都配的上,便与太太提了,太太也见过王珩,也认为极为般配,便要做主将这门亲事定了。

不想,叶永乐闯进太太屋里大闹,誓不允婚,太太被她几句话噎住,气上来,便非要做主定了这亲事,便唤了官媒来。那叶永乐也不是个省事的,直接闯进来用砚台砸了两个媒婆出去。这事便闹得越发大了,太太脸上下不来,硬是叫王家来下聘,不想叶永乐更是大闹。王姨娘见不是法子,才找了太太说了实情,原来叶永乐早与老爷的学生李北私定了终身,但因李北出身寒祚,又未进学,故商量等李北进了学有了功名再来提亲。

太太一听,就气昏过去了,叶家数百年书香门第,还没出过这门子女儿私定终身的丑事!如今王家的聘礼已抬了来,叶永乐却寻死觅活,几日都不吃不喝,誓死要等李北提亲!这等事叫太太如何下来?若硬要逼叶永乐,她自小就是个子烈的,怕是真寻了短见,老爷回来她没法交代,若真依了她的意思,自己脸上下不来,叶家脸面也丢尽了。太太此时是恨极了叶永乐和王姨娘,却为了叶家脸面,只能忍气吞声。

太太对外称叶永乐得了重病,恐不是吉相,便退了王家的亲,又送了叶永乐和王姨娘去郊外的庄子避了。但这事不是小事,没几日那流言便传遍了京城,清白世家的叶家便被泼了一层脏水。太太怀疑是王氏气恼回娘家说了什么,才有了那些流言,坏了叶家名声,自此便对王氏淡淡的。

叶湲听了母亲这一番的唠叨,暗想,家里有这样个勇敢的敢自主自己婚事让家族蒙羞的三姑,是好事还是坏事?叶湲佩服她的勇敢,却不敢恭维她的做法,得罪了整个家庭,就真的能换来自己的幸福?父亲跟三姑感情不错,母亲疼惜父亲,不惜得罪婆婆,丈夫和婆婆间的平衡真难啊!

且说那王氏,当时叶永乐提亲那事闹成那样,也觉得恼怒,自己兄弟的亲事砸了,还惹得婆婆不高兴,没得讨了个没趣。自此,心里对叶永乐也有几分成见,若不是她不守妇道,与人私定终身,哪里来这么多的事?但事情都过了小一年,王珩已和赵参领的女儿定亲,哪里都不比叶永乐差。她一来想叫叶永乐回来看看王珩成亲的风光,二来也是向婆婆示好她的大度,三来撺掇郑氏去出那个头,也讨一回婆婆的嫌。

这几点王氏都成功达到了,故心情便十分的好,几日走路都带风似的,每看见大房里已显了身形的如喜姨娘由丫鬟小心扶着腰去请安,也和颜悦色地说几句,连大嫂的委屈气闷都不去趁机讥讽生事。不过这风光的日子也没过几日,没几日便说自家屋里的芷情有孕了。于是换成沈氏见了王氏,连夸二房子嗣兴旺之类的吉利话,堵得王氏那火直往心窝里钻,脸上还不能带出来。沈氏和王氏互相嘲弄了几回后,都觉得无趣,同时调转了头寻向郑氏,三个儿子,都是嫡出的,为什么就三房干干净净,没弄得妻妾乌烟瘴气?

郑氏也知道这次多事了,但永明一直最疼永乐那个妹妹,时常在自己面前念叨,他嘴里不说,郑氏知道他心底想接回永乐,只是他身为哥哥,永乐坏了家里名声,他不好开口求情,这次王氏找到自己,她再不开口,永明知道定然不高兴。既然已经让婆婆恼了,只能后事越发恭谦,不叫她们找到别的错处,就连沈氏吩咐的适意阁也亲自打扫了。沈氏问了两回,见诸事妥当,自也不在意。倒是太太这几日见了郑氏都脸上淡淡的,郑氏也似不知,依然恭谨谦和。

只叶湲清楚,她这个娘,面上清淡,但诸事都明白,谁也不肯得罪,但最终总要有个偏向,求全的女子,太难。叶湲很想宽慰母亲几句,奈何还不会说话,只能偶尔听听郑氏的私语,权当自个儿是她的树洞了。能为母亲当树洞,接纳她的烦恼,这种感觉也很新鲜幸福,叶湲回想,也挺好的,这样才有做母亲贴身小棉袄的感觉啊!

到那日叶永乐回来,进了适意阁,窗明几净,就跟自己在时一样干净明爽,不由对郑氏感激地多看了两眼,郑氏也只温润一笑,说道:“都是大嫂子替三姑准备的,若还有什么欠缺,只管告诉了我,我替你向大嫂寻去。”

沈氏听郑氏如此说话,在婆婆面前担了出头的怨言,在三姑面前也不表功,依旧的不争不躁子,便暗叹了口气,这个郑氏真叫人恼不起来!

叶湲听闻三姑回来,很是盼望,那到底是个怎样的女子?让母亲这般为难,不知道那子在冷庄子里磨砺掉几分。且说永乐回来,又说嫁入宗室赵府的大姑叶永华归宁来家,叶家一下子热闹起来。这等热闹叶湲自然不肯错过,拽了吴嬷嬷耳环指着上房就嚷着要去,吴嬷嬷也只得抱了她,带着几个丫头向上房凑趣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