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湲哭得很大声,虽然丢脸,她也顾不得了。

“咦,刚吃饱了又睡足了,怎么还哭?可是摔着的地方又疼了?”郑氏哄着叶苗苗,哦不,她现在已经是叶湲了,了她的后脑勺,“要不还去请了王太医来瞧瞧,莫不是撞傻了?”

大沈氏面微有尴尬,推了把面前一个约莫三岁左右的小男孩,“侨哥儿,还不瞧瞧你湲妹妹,看你毛手毛脚把她摔的,要是有个差池,看你爹不打折你的腿!”

侨哥儿?摔了湲妹妹?叶湲不哭了,想起早先听见的话,再联想下,难不成自己就是被这个哥儿一跤摔到这个穿金戴银着古装叫太太喊莫名世界的?叶苗苗,哦叶湲很久以后叶湲才知道自家姓什么不哭了,大眼睛滴溜溜地转,寻找着那个侨哥儿,因这个身体年龄实在太小,目光范围只能在一丈左右,小男孩被推近了她才看清,很齐整的孩子,若是留了发倒像个漂亮的女孩儿,可是为什么会被他抱一抱摔一摔就换了灵魂呢?叶湲很纳闷。

叶湲细看侨哥儿,只见穿着宝蓝江绸薄棉褂子,下身穿着同色裤子,袖口领口裤管用金线绣着繁复的锦纹,穿着一双蓝绒堆绣云贴花蝴蝶鞋,脖子上戴着长命锁寄名符等,一身明灿灿的宝蓝色衬着洁白的肤色俊秀的五官,煞是好看!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细看却似无孩童的天真顽劣,却似夏日的一幽深潭,黑漆漆深不见底,无惊无波却有蕴藏无穷力量。看着那个漂亮的小男孩儿,叶湲的气也不觉消了几分,最难消受美人恩,自己这回真是栽在美人手里了。

叶湲对侨哥儿甜甜一笑,使着吃的力气伸出小拳头对着侨哥儿,想招招手却是不能了,只能眼巴巴地瞅着他,或许再被他一摔能摔回去呢!大人们一瞧这阵势,都笑了起来,郑氏道:“湲丫头就是喜欢侨哥儿,看见侨哥儿就不哭了。”

沈氏也道:“才三个月就知道要人了,你看她伸着小手是不是要侨哥儿抱她?”

二王氏咕唧笑了一声,“三婶可是不敢把湲丫头给侨哥儿抱了,我们家孩子虽不及沈家金贵,但这要再摔一跤,跌出个毛病来,可不要了三婶的命?”

沈氏见王氏如此挖苦,也似不在意,拉了沈侨道:“看你以后还毛手毛脚的!”这沈侨是大沈氏沈梨娘家侄子,定国侯沈桐的三公子,在家排行第六。沈氏是定国侯的异母妹妹,其父亲沈定南是开国八公之一的定国公,沈家世代武将出身。定国侯的生母郑太夫人与叶府的郑夫人是亲姐妹,姐妹情深,年轻时便定了将来要做亲家。郑太夫人膝下无女儿,将定国公一个早死的妾的女儿过继到正房,认做嫡女,此女便是沈梨。沈梨十七岁时由郑太夫人做主嫁入叶家,便是现任安徽巡抚叶和和夫人郑氏的长子叶永正,为长房长媳。

二王氏王宝琴嫁的是二子叶永直,父亲王英是当朝内阁学士,是握着实权的当朝权贵,本朝以文官制约武官,王英又兼兵部侍郎,王氏总觉在家世上不比沈氏差。沈氏虽以嫡女身份加入叶家,但王氏总记得她的妾生身份,不过仗着和婆婆的关系才做了大嫂,因此心中对沈氏这个大嫂不大以为然。

沈氏拉了沈侨,吩咐道:“快给你湲妹妹作揖,赔声罪,叫她不要害怕!再给你二姨道声恼。”

三郑氏郑鸣是郑夫人娘家远房侄女,嫁的是三子叶永明。算起来,沈氏与郑氏也是姑舅姐妹,所以沈侨按郑氏在娘家的排行称呼其为二姨。郑氏听大嫂如此说,忙笑着拦着道:“可是不敢当,侨哥儿这么小又不是故意的,不过是抱着湲丫头跌了跤,别说他自个儿避猫鼠似的吓昏了过去,就算是手没个轻重将湲丫头摔出个什么,也不过是孩子气,哪里就要这样巴巴道恼的?”

被沈氏推着动了下的沈侨,完全没有了往日的活泼好动,眼神闪烁着,墨黑的眉微蹙着,不知道是寻思什么。

王氏见沈氏和郑氏磨叽,抿嘴而笑。郑氏打量着沈侨,说道:“大嫂你好生看看,侨哥儿眼神似乎不对呢,从醒来这会子都没开口说话,以前侨哥儿多皮的一个猴儿,怎么这会子安生的跟个小姑娘似的了?”

王氏早发现不对了,便道:“莫不是吓傻了?”

沈氏不理王氏,俯身细瞧沈侨的眉眼,见他肤色细腻,眉俊目清,眼眸黑且深,见人打量把长长的睫毛一颤,垂下眼睑叫人看不清眼底的情绪。沈氏琢磨,孩子还是原来那个齐整的孩子,但似乎哪里不对劲。沈氏了沈侨的额头,不烫,回头问道:“侨哥儿的东西打点好了么?”

沈氏的大丫头春暖回道:“都好了,沈府来接的人都在二门等着呢!”

郑氏向沈氏说道:“我看这孩子是惊吓过度,大嫂还是亲自送回去交给侯爷和夫人的好,再者亲自回了老太夫人,别叫她老人家着急。”

沈氏点头,吩咐了人备车。郑氏亲自给沈侨系了朱红印花轻纱斗篷裹严实了,又送到二门,见沈氏与沈侨上了大车才扶了丫鬟回去。那王氏见沈氏和郑氏都面有不虞之色,心中快意,甩着帕子轻快地家去了。

叶湲见沈侨被送走了,急得不行,还没搞清楚状况呢!但她不会说话,只能蹬腿挥拳头抗议,心情不爽便大哭。哭完了,累了,尿了一裤子,被人剥了尿布光溜溜地换了新尿布和裤子,又被塞了一通□汁。一番折腾下来,叶湲也的确累了,含着娘的□就昏昏睡去了。她祈祷着,一觉醒来,眼前还是沈嘉骏那冷峻的俊脸。

这厢叶湲睡得昏昏沉沉,那马车上的沈侨也陷入深思之中。沈氏见沈侨一直不吭声,便抱着他轻轻跟他说话,“侨哥儿记得自己是谁么?家里都有谁?我是谁?”

沈侨抬起黑漆漆的眼仔细瞧了沈氏一番,眼神闪啊闪,半响才开口,童稚的声音不急不缓,“我是沈侨,你是姑姑,家里有祖母,父亲,母亲,哥哥,姐姐,妹妹,绿华绿珠,平安如安,还有小树儿,小芽儿,啾啾儿……”数落着,沈侨不由露出丝笑容来。

沈氏一直在观察着沈侨,见他又现出昔日那等惹人怜爱的笑容来,才算松了口气,抱了沈侨道:“我的儿,可是有笑容了,吓坏姑姑了,要是唬出个三长两短,叫我怎么跟母亲交代?”

我的儿——姑姑——母亲——

沈侨打了个冷颤,一切恍若梦中。

沈氏却以为沈侨冷了,将他越发抱的紧了,“才入五月,妈妈也太急了,就给你换了夹衣,说是入了夏,可这早晚还凉飕飕的,可是冷了?”

沈侨嗯了声,说道:“姑姑,我不冷,姑姑也不冷。”沈氏彻底放心,捏了捏他的小嘴,笑道:“小嘴又开始哄人了,我还说你个猴崽子摔了跤把猴皮儿的子改沉稳了,才一开口就漏了馅儿,半响不说话,我还以为摔傻了呢。表情这么不情愿,不想回家?”

沈侨点头,貌似,他真的很不喜欢那个复杂的大家庭呢!沈侨的母亲是定国侯原配夫人黄氏,因为难产,黄氏在生了沈侨后第二日就撒手去了,定国侯认定沈侨克死了母亲,便不大喜欢这个儿子。一年前定国侯新娶了夫人冯氏,更不大搭理这个儿子,侯府中众人眉高眼低的多,沈侨在府中的身份地位就很尴尬。

郑太夫人怜沈侨失母孤苦,一直将他带在身边养着。但太夫人也是疾病缠身,一年大半时间都在病榻上,心有余照顾孙子,很多时候也是不周。沈氏自小被郑太夫人养大,当郑氏亲生母亲一样孝顺,对这个养在母亲身边的侄子也格外照顾,为让母亲少劳安心养病,就时常将沈侨接到叶府来住着。谁曾想今日,沈侨趁着妈没注意,偷偷将才三个月的叶湲抱起来玩儿,不想人小力气小,失手将叶湲掉到地上,自己也因为害怕吓昏了去。要是沈侨有个差错,郑氏都不知道怎么向生病的母亲交代!

此时沈侨也在沉思,沈府,叶府,祖母,父亲,姑姑,母亲,哥哥,叶府那个粉嘟嘟的小丫头……想起那位见他就黑脸的父亲,沈侨只觉口似破了个洞。但想起那位慈眉善目的太夫人,想起她身上淡淡的熏香味道,沈侨又觉得口刚破了的洞瞬间被彩霞填满了,漫天都是红的黄的赤的橙的色彩,让人恨不能扯了做成幕天大帐躺在里面一辈子不出来。沈侨的眼睛时而迷惘时而失落时而流光溢彩,当马车停在定国侯府门前,沈侨才收回心思,长长舒了口气。

沈氏送了沈侨回去,亲自交给了母亲郑太夫人,又宽慰了生病的母亲许多话,才又赶回叶家。沈侨自然有沈家丫鬟妈伺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