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点了点头,坐到他身侧,看着廊下随风而动的白灯笼,轻声说道:“所有人都告诉我,蕙兰死于忧思郁结而生的耗损,可……我心里不踏实,总觉得哪里不对,既然中医不能辨别,那……”

半个月后,三爷在京城以及各省的生意全部清结,至此诚亲王再无俸禄以外的任何营生,加之闭门思过王府的日子越发不好过,而偏偏这个时候,又传出福晋董鄂氏因嫉妒杖杀了三爷刚刚收房的丫头,惹得家眷成日在王府门口哀嚎不止。

蕙兰强压下不安,狠了狠心仍旧开口说道,“爷,芊芊远嫁你是费了心思的,难道就不能为了嫡子再为难一次?当年你、我、茗烟之间……咱们受过的苦,我这个做额娘的实在是不想儿子……”

“呸呸!佛祖面前岂能浑说,怎么这多年还是如此油腔滑调?”宜妃破涕而笑,随即又红了眼眶,“听你能这样说也是好的,额娘总算是盼到了。”

胤祯看着胤禟在自己身侧浅浅笑着,心里忽然没了底气,这些额娘信中提起的事情竟然都已被人知晓,那其后的路……

昏睡中的我仿佛置身熔炉,细细密密的疼痛钳夹在每一道骨缝之中,只觉得忘川就在眼前,跨出一步便是奈何桥,每每升腾起放弃之念,胤禛一双鹰眼便不断闪回,放弃反而成了最不可企及的目标与煎熬,此一刻才当真明白,死才最是轻松解脱的……

“哥哥富甲天下,钱却不是随意花的,你真当我是掏不空的聚宝盆,给了十三弟的钱粮总不能半路劫了给你?”

“这里谁不可笑?”绕过胤祥向着宫门走去,那里静静伫立着五爷,在这个寒风凛冽的冬日,在这个让人神伤的晨曦,那个身影让我生出几分迫切。

我顿住脚步,侧首看向擒藻堂,“在这里你们对我做过什么,我始终都会记得,今日之后过往种种烟消云散,同样的往后种种我自不会留有余地,这紫禁城谁会笑到最后,自有天命!”

笑自唇边溢出,继而笑的不可收拾,八爷就那样淡然笑着看胤禟展现璀璨笑颜,这一刻他的心是安定的,自缠绵病榻以来从没有的安定,这不就是自己期盼的吗?生死欢笑都在一处就好。

“你这是要做众矢之的啊?”仓央嘉措见胤禟进来一边让康熙靠着自己,一边不紧不慢的说道。

“好。”

自从出事之后清尘便留在了江南,而宇成和云秀更是不离寸步,生怕我再出半点差错,于是乎眼前我虽在看书,却被六只眼睛盯着看,纵然文字再吸引我,那芒刺在背的感觉也挥之不去。

“姐夫说银钱的事情已经解决,我原本不信,直到那十万两到了眼前,我才隐隐觉得是你。”

十三听了这话,便知四爷这是怨不起胤禟来,心又是一冷人也倦倦的不再言语,而四爷亦是想着胤禟的疏离恍惚不语。

“青叶甘露……”康熙喃喃自语,神色出离带了几分恍惚,“朕的儿子怎么能甘于清淡?!”

想了想我又笑道,“皇阿玛加授李煦大理寺卿、加授曹寅通政司通政使,还真是算的精啊,果然是精神鼓励很重要。”

仓央嘉措笑笑未有答话,返身回了自己的房间,临出门前说道,“少喝些吧,你体内的蛊毒最禁不得寒,王允谦每次来都是苦着一张脸,好歹也是花甲之年的人,你便可怜可怜他,也算是积取一分福。”

仓央嘉措笑了笑,依旧缓缓说道,“你也莫恼,仓央嘉措原本应该在青海湖圆寂,可你的出现改变了一切,也使得我有机会回到这里。”

胤禟,一定要好好地活着,即便恨也要好好活着。

康熙十四年,护军参领威武曾驻防山东,与时任巡抚交往甚从,曾于酒后误幸巡抚侍女,而后其女不知所踪。依画影辨识,此女当为齐氏。

也许老天爷让我来到这里就是给我一个埋葬过往的机会。

八爷抬头看向胤禟无欲无求的眼神,忽的明白这不过是他将扳指还给自己的理由,答应与否已无关紧要,因为结果彼此早就知晓,手指一合将扳指握住,“我收回就是,你不想要的我又何苦多事?”

四爷再无他言,紧紧握住胤禟的手,眼中殷殷切切将心底的情谊表露无余,暖暖将眼前人包围,养心殿弥散着彼此心意。

茗烟拔下手指上的护甲,露出光洁的指甲来,“鄂尔泰说这样的手指很好看,所以这多年来我从未养过指甲,可为了世人眼光还不是要带着金丝玉屡的护甲?心里的欢喜有时候并不能全然示于人前,如此伤害就是必然了。”

我垂下眼帘,轻叹一口气,“清尘,你很聪慧,我又太纵容你,所以旁人不敢问的,你偏要来问。”

听他如此问,我心里一惊,难道茗烟竟没有还给他?!可眼下却不是说这个的时候,思及此我接着他刚刚的话说道,“只是眼前的形势容不得你离开京城。”

“还好赶得上他百岁。”怀中娇儿粉粉嫩嫩,团似的小拳时不时在我眼前晃动,“蕙兰辛苦你了,这孩子很强健。”

“原来如此。”云秀虚悬的一颗心终是落了地。

“茗烟!”我打断她要说的话,望着旖旎景色徐徐说道,“这里很干净,不要说那些杂事染了这份秀丽。”

我收去些许笑意,继续问道,“就不怕儿臣闯出祸事来?”

九爷这是动的什么心思?!眉头微蹙略作思量,王总管提步向外走去,“小李子,先将食盒给毓庆宫送去,莫要耽搁了。”话落,也不待管事应声,便急急出了御茶膳房。

站在龙椅之前,康熙环顾众臣,复又垂首看向拽着自己袍角的太子,轻叹一声挥了挥手,“罢了,罢了,此事到此为止,太子行事鲁莽,罚俸一年,禁足毓庆宫三个月。”

抬眼看着不远处的石凳,我稍作思量便坐了下来,月色下草地中有物件泛着暗光,我俯身捡了起来竟是一枚小巧的银制铃铛,再细看才想起来应是初辰手镯上的,不知何时落在此地,睹物思人禁不住一声轻唤,“初辰……”

“这话你不说,我也自有打算的,只是……”宜妃若有所思的说道,“你讨雅惠去可是做妾?”

这情谊二字,八爷可是一字一顿的说了出来。我岂会不知他的意思,回转身将他拉起来拂去尘土,注视着他说道,“咱们的情谊我放在心里,你疼惜我这个弟弟,想要保护的心我都明白,可你也要记得此心我亦同。”

众人原本见胤禟回来,有心在主子面前尽心表现一番,却不成想刚刚嚎哭了几声便被胤禟如此呵斥,立时间都不知该如何,唯有怔怔的看向福晋。

“什么?!”我与四爷异口同声,随即便是沉默,宫闱之中出现这种情况根本就没有吃惊的必要。

抬手阻止了身后人的跟随,我缓缓说道,“不要跟来,这件事不是人多就能解决的,也该是我和太子好好说道说道的时候了。”

心知他中毒必然不好受,如今能撑着这口气已然不易,所以我不再深问,只将信取回,一时间屋里静默异常。

“再者,探探他的钱可有出处,若是暗下里行动,自然不敢动明面上的帐,咱们给他的分成都有记号,不出两江即便通兑也寻得着踪迹。”我虽不知李煦的意图,但十有**和毓庆宫有关联,说不准又是冲着我来的,总要早做筹谋才好。

收起恍惚的神色,反手拍在他的冠冕之上,“你个猴精儿,自己不肯上前,反倒来说我,那孩子可是八哥的骨血,你这是夸我还是夸八哥呢?”

“什么?”张诚错愕的看着王允谦一时之间不知如何作答。

穆景远一愣,随即肃然答道,“臣知道了,四爷放心。”

“中午已经吃了额娘的寿面,皇阿玛也赏赐了物件,一会儿回府少不得又要妻妻妾妾一处和乐,就这点功夫还是我好歹挤出来的,你要是不乐意便只管去好了。”我有心打趣他,作势要将小壶撤去。

抬腿迈出房间,阳光虽好却无半点暖意,脚下的枯叶不时随风而起。对不起,蕙兰,我欠你的情,如今是该还给你了,一个孩子若能成全你的心意,我这个丈夫有何理由拒绝?你虽伤了芊芊,却也让我明白自己伤你有多深。不该啊,不该将你逼进情感的死胡同,是我太过矫情了。顿住脚步看向八爷府邸的方向,微微一笑垂下眼帘,胤禩,你不会知道,在这一刻我突然……很想你……

抬手捏了捏她的鼻子揶揄道,“果然是奴大欺主啊,这还没成家呢就不管娘家人了,赶明儿爷给你寻户厉害婆家,看你哪儿哭去,到时候就知道爷的好处了。”说罢,也不待她发作,立刻闪身进了宫室,大喇喇的给额娘请安。

“福晋、福晋,奴婢无颜再求您什么,只是莫要伤了我的父兄族人,奴婢甘愿自裁,这多年两处为难到今日也算是得了解脱。”说罢,玉真便跪趴着向外而去。

“你想的我都知道,现在不要胡思乱想,好好养精蓄锐,一会儿还要靠你呢。”我握住阿蛮的手轻声说道,“你只管将孩子生下来就是,无论男女我都会留下来,绝不骗你。”

宇成赶忙打马追了几步,“回爷的话,淮哥儿好像并不知道完颜氏已经怀孕的消息,眼下并无什么大的举动。”

“起来吧。”我抬眼看他,只觉有些话对着他点到为止即可,“你的为难之处我明白,也不是责怪你,这一次我只想保住完颜氏而已,所以必须瞒住宫里,你可要小心行事,不要叫人拿捏住了咱们的短处。”

五爷微微颌首,眼中现出疼惜,“你啊,果然是个桀骜不驯的主儿,放着锦衣玉食的日子不过,偏要自讨苦吃,都不知这些年额娘为你流了多少眼泪。”

窗外那飘零的风雨宛如自己纷乱的思绪,那晦涩的天色一如自己惨淡的心境,短短几句诗经便将自己剥的体无完肤,君子君子,既见君子,云胡不喜?云胡不喜!!

“见过十四了?”我复又看着廊外的细雨,缠缠绵绵始终不停,徒增了几分萧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