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见公主盗令箭,不由得本宫喜心间,站立宫门……叫小番。”调门是一级一级往上爬的,尤其是到最后的“叫小番”,这里是个嘎调,声音还得往上翻个八度,艺人唱完脑门上都得冒汗珠子,特别卖力气。

其实有没有大褂,有没有桌子都是这么说,并没有本质上的区别,不过方文岐对这些却是非常看重,说相声必穿大褂。

方文岐解释道:“这孩子是我从老渣手里救下来了的,从小就跟着我吃住,我看这孩子很有天分,祖师爷也赏他吃这碗饭,我才决定传他手艺的。”

四字儿写出来四角四方。

何向东也笑了:“自学成才,自学成才,您多捧了。”

“开场?”小胖子纳闷问道。

何向东眼睛都没睁,惬意道:“躺着多舒服啊?”

“本以为大动乱结束,大伙儿日子也越来越好过了,大家也都能好好作艺了。可也不知道是怎么了,现在就很少见那种能深入基层体会几年的艺人了,都是坐在办公椅上翘着二郎腿写相声。我们说相声都是平地抠饼对面拿贼,你没跪在地上捡过钱,坐在办公室懂什么才是相声啊。唉,这些年艺人谈钱的是越来越多,作艺的却越来越少。现在的相声是越来越不好笑咯,是越来越没相声味儿了,大家伙都在往电视台挤,出名了好到处跑穴挣钱去,谁有心思好好作艺啊。”

相声演出都是演一场收一场的钱,黄华演了两场也收了两场的钱,第一场和方文岐的对口相声两人对分的钱,第三场他是个人的快板,拿了独份。

一大段贯口下来,无磕无碰,气度俨然,观众连连叫好。

方文岐倒是吓一跳:“嚯,我光着去的啊。”

方文岐倒是对何向东信心颇足,抱拳拱手道:“既然众位这么捧我徒弟,那下面就让我和我徒弟来给大家伙说一段相声,小徒年纪小,您诸位多担待。”

而且人家传的八段都不是完整的评书,都是掐头去尾的,就跟光溜溜的棍儿一样,便是叫做八大棍儿。

为了地位和金钱,许多合作很好的逗哏和捧哏演员都闹翻了,相声界也损失了不少人才,名利害人啊。传统相声里面还有专门的一个段子《论捧逗》便是来说这些事情的。

他不干,何向东更加不干了,急着嚷嚷道:“师父,你可不能这样糟践我啊。”

“再说说八扇屏这活儿的垫话儿是什么,传统的八扇屏里面的垫话儿是对对子,像二赵版本的就是在说‘风吹水面层层浪,雨打沙滩点点坑’这个对子,当然也有别的对子,像‘石重船轻轻载重,地长尺短短量长’、‘药芽蒜上药压蒜,鸡冠花下鸡灌花’这些对子也都行,万变不离其宗,你要会使活儿,说哪个对子都成。来,我现在教你怎么使这活儿……”

方文岐看着眼前这个小孩也很是感慨,这是他唯一的弟子,也是他唯一的希望:“小东子啊,你先说说你为什么这么想学相声啊?”

“传统相声说细了有十二门功课,年轻一辈有几个学全的?我们这辈人要是都死了,年轻人有几个能挑梁的?还有你不要看现在电视上相声挺火的,我敢和你赌,出不了十年就再没人听相声了,你信还是不信?”

何向东赶紧上前拦他,这孩子真实诚:“哎呦,哥,我叫你哥成不,你还真脱啊?”

柏强笑骂:“你这老货。”

柏强直接在饭桌前面坐下来,何向东起身给柏强倒茶,柏强看何向东掉着个脸,心里头也是好笑,便打趣道:“怎么着,爷们儿,昨晚挨收拾了吧。”

不一会儿,田佳妮就跑出来了,这是何向东和田佳妮约定的暗号,猫狗大战声音一响,两人就偷偷出来见面。

人要到了急处别把他来欺。”

台下更是笑声连连,你师父认你当干爹,你还说人家是占便宜,你也真是够了。

……

而且唱堂会这种性质的演出在建国后一直是被批判的,说是旧社会的糟粕,是一种不尊重艺人的行为,专业演员是没人爱干这个的,给多少钱都没用。

何向东一本正经道:“这怎么能是流氓呢,我师父说送人怀表,手有余香。”

说着说着,田佳妮眼里又有眼泪水出来了。

“这小子。”方文岐咧嘴一笑,背着手,嘴里哼着小曲儿,一步一晃往屋里走去。

在新中国成立之后推广普通话,相声演员也开始用普通话表演,但其主体仍是北京话,从相声表演中的诸多儿化音就能看出来。

方文岐道:“那您教教我呗。”

何向东拿出玉子板来,黑色的水煮玉子,问方文岐:“师父,您知道这是什么吗?”

方文岐道:“这我还真不知道。”

“这叫玉子,瞧好了啊。”何向东右手轻摇,用玉子打了一段极为漂亮的花点。

台下掌声骤起。

方文岐却道:“这种水平的一分钱听七段,还管饭。”

何向东翻翻白眼,没理他,张嘴便唱:“石崇豪富范丹穷,甘罗运早晚太公。彭祖寿高颜回命短,六个人俱在五行中……”

“嘿,嘿……”方文岐在拉何向东。

何向东却没管,自顾自继续唱道:“西岐山住着一个姜吕望,买卖行内做过经营,他贩得牛来羊增价,他贩得羊来牛又把价增……”

见状,方文岐也应着何向东唱了起来,调门更高,韵味更足,几乎是压着何向东在唱:“太公牛羊一齐贩,殷纣王传旨就断了杀生。姜太公削本赔了一个净,只落得肩担着八根绳……”

唱不下去了,何向东停声,一脸幽怨地盯着方文岐。

方文岐还故作纳闷道:“孩子,你这是怎么了?”

何向东发起脾气道:“我都说你不会了,你还唱,还压着我调门唱,一把年纪怎么还这样啊?”

方文岐还在解释:“我是不会啊,这不后来你张大妈教了嘛。”

张玉树苦笑,他现在反正已经是免疫了。

见何向东还别扭着呢,方文岐又道:“要不你再唱唱别的?”

“好,我再唱点别的,您也注意点儿啊。”交代完了,何向东打板再唱:“那烧麦出征丧了残生,有肉饼回营他勾来了救兵。那锅盔儿挂了这元帅的令,那发面的火烧为那前部的先锋。”

方文岐也唱,调门再次压过何向东:“那吊炉的烧饼他将够了十万,那荞面饼催粮押着后营。那红盔炮响惊动了天地,他不多时来置在了馒头城。”

“不唱了。”何向东一甩袖,当下就要罢唱离场。

方文岐一把拉住他,道:“孩子怎么啦,怎么你就不唱了啊?”

“您还好意思说,我唱一首您会一首,还压着我唱,什么意思啊,我这张大妈都看着呢,您让我怎么办。”何向东倒是急了。

方文岐也赶紧认错:“怪我,怪我,孩子,怪我。这样你再唱一首,我保证不掺和,行不。”

“不唱了。”何向东倒是发起了倔脾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