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星盏铜灯被锁链悬吊在半空,那黑猫好不容易才攀到了灯盖上,它战战兢兢探头向下一望,见鞑子犬虎视眈眈地抬头盯着上边,吓得立刻又把脑袋缩了回去。黑猫将身子蜷缩在悬空的铜灯盏上无路可逃,饶是它善于攀墙爬树,也没得施展。

走在半路上,便撞见孙大麻子找了过来,张小辫儿在槐园库银一事上吃了大亏,这回便不敢张扬,与他简短说了别来情由。二人径直求见马大人,当面请命去荒葬岭剿杀野狗,为地方上除去大害。

潘和尚越说越恨,继续咬牙切齿地说道:“我就算到了阴世,也必化为厉鬼,找你们一个个地索命报仇。刘五爷你是专给官家掌刀的鹰犬,你奶奶的,你与马天锡那狗官坏过多少好汉的性命?你们通通不得好死,爷爷早晚从阴间回来找你们索命!”

马大人又分别审问另外两人,孙大麻子和小凤对整件事情并不完全知情,说起来前后多不囫囵,但大体也如张小辫儿所言。

张小辫儿心说这世道可真是要天下大乱了,难不成老鼠们也要学着粤寇的样子起兵造反——在地洞中自立一个朝廷?可老鼠只是搬仓窃粮之物,哪会有筑造城池的心智?看情形多半是天地间反常之兆,不知又要有什么大灾难降临了,乱世之中保身为上,等三爷得上一注横财,就赶紧卷了金银远远躲开才是。

外人不明就里,只有昙真长老一人清楚,此猫不死,彼妇不产。这才命小和尚与那老猫行个方便,但是没想到,阴错阳差地误了时辰,如今只能看这老猫自己的造化了。

孙大麻子和小凤还以为要用僵尸喂猫。僵尸的肉叫“闷香”,据说世上还真有人吃过,却没听说猫儿也吃僵尸,何况担着天大干系把僵尸美人运到城里,都是听了张小辫儿的花言巧语,实不知他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心慌意乱之下,都呆呆地愣在当场,不知该当如何理会才好。

乡间吃煮虾蟆,通常都是这般残忍的法子。将热腾腾的熟虾蟆拎出锅来,连同它怀中的土豆、萝卜一起啃吃,味道鲜美胜似肥鸡。近年来一直没有大雨水,又逢地里青黄不接,平常一天两顿饭,连土豆、萝卜都不能管饱。村民们久未开荤,闻得肉香,都不禁食指大动,当即狼吞虎咽吃了个风卷残云,一扫而空。

二贼裹了贵妃的衣服,又自尸身上抠取了适才张小辫儿没拿的屁塞和口含,正待离去,但见到脱了个溜光的凤尸,真是好端端一床美色,怎么看也不像是个死人,不由得全身燥热,淫心大盛,生起了奸尸的邪恶念头。二人往常盗掘古冢,从没发过什么大财,见到棺材中的那些死人,无不又臭又烂,或是朽得仅剩几块骨头,但这贵妃是什么人?那是皇上才能睡的女人,今夜天赐良机,何不尝尝当皇帝老儿究竟是什么滋味?

相猫辨狗之术已属传奇,手握奇术之人的离奇冒险,人生际遇的转折变幻,则更是天下霸唱自创作《鬼吹灯》以来一贯的拿手好戏。

张小辫儿此前在猫仙祠里,第二次遇到林中老鬼之时,又得了许多指点。当时林中老鬼曾告诉张小辫儿,要想飞黄腾达,必须甘冒奇险,在灵州城做下几件常人不能为的大事。所谓“出生入死无他求,只图英名四海传”,只要有了名头,将来才能有机会封侯拜相,若是前行怕狼,后行怕虎,一辈子畏头畏尾、缩手缩脚,只能永远做一介默默无闻的无名小卒。

这几件举动,事关张小辫儿一世荣华富贵的成败兴衰。第一件便是到荒葬岭擒杀神獒,如今此事已经做成了,那颗獒头已连夜被官家悬挂在街头示众;而第二件事,正是与古时的塔王有关,也绝非是等闲小可的勾当,好在林中老鬼已经交代好了大致脉络,剩下的就得凭他自己见机行事了。

张小辫儿当下禀告马大人,这个涌出白雾的地洞,以前的的确确曾是灵州塔王寺旧址。古塔毁坏后,地底的塔基至今还在,不过这座塔底下并没有地宫,而是有口深井,井底藏着口风雨钟,是件青铜铸造的传古之物。每当风雨来临之际,风雨钟便能够嗡然自鸣,屡验不爽,当年一直供在寺庙里享受香火,后来塔王寺里的僧人们为避兵祸,就将此物藏在了塔底。现在白雾幻化凝聚,乃是井中有宝气蚀天,不出两日,就能自行消散。

马大人闻言称奇不已,万万想不到张小辫儿这个专在街上寻些空头事来做的游侠之辈,竟能如此博古通今。据典籍所载,风雨钟是确有其物,可塔王寺早已毁了几百年,谁会知道有东西藏在塔底的古井里边。

张小辫儿不敢说出林中老鬼泄露天机,只谎称他自幼勤奋好学,多曾拜过名师,得过高人传授。俗话说“井淘三遍好吃水,人从三师技艺高”,不单只学过相猫之术,更随一位老道长学过憋宝,通晓天下种种宝物的出处来历,以及取宝的不同手段。

马大人听出他言过其实,对此将信将疑,但又见他言之有物,想必自有手段应对,于是表面上不露声色,只微微点头称赞道:“张牌头真乃奇人也!”随即问他,“你可敢带些人手下到井底,把那风雨钟打捞出来让本官开开眼界?”

张小辫儿禀道:“恩相有所不知,这口井底的水中还有两尾金鳞鲤鱼,专门守着风雨钟,不容旁人近前。它们活得久了,已然成了些气候,寻常的兵勇进去了,也只能枉自送命。小的不才,愿和孙牌头两人,带上几十只灵州花猫下井,拼着九死一生,定能设法取出风雨钟,在明天天亮之时,献到恩相堂前。”

马大人说道:“好胆识!但现在不比以往,正是平乱之时,咱们军中无戏言,倘若你能做成此事,本官今后必然抬举重用于你。”随即他吩咐下去,派兵把守四周,闲杂人等不得近前,又拨了一哨团勇,专听张牌头调遣,然后便自行带人去巡视城防了。

张小辫儿当众夸下了海口,心里却顶多只有三分把握,听马大人话里话外的意思,竟是给自己立下军令状了,做成了万事皆好,做不成就得提头来见,但开弓没有回头箭,只好求猫仙爷务必灵应则个,好教张三爷马到成功。

张小辫儿找人买来些面饼馒头,带在身上径直前往猫仙祠。他和孙大麻子两人来到庙中,先给猫仙爷叩了几个头,上了两炷香,就地坐下来收拾整顿。

孙大麻子对张小辫儿单枪匹马取了神獒首级之事,已自佩服得五体投地,刚才见他应了马大人吩咐的差事,不知他又有什么妙计,心下老大稀罕,一时未敢骤然说破,此时才问起来要如何行事。有道是“官无三日急,倒有七日宽”,一天一夜之内取出风雨钟是否有些操之过急?按理该当从长计议,还是去讨一个不拘时日的活限为好。

张小辫儿心里虽然没底,表面却装作了坦然自若不以为意的模样,也不对孙大麻子明言,只是吹嘘道:“想想以前在金棺村的时候,那些个乡下的愚夫愚妇,谁肯把咱们正眼相看?不过当日穷困失意,乃贤士之常,却不知咱们兄弟是十年磨一剑,霜刃未曾试,时来运到时,皆显出为将为相之才。除了颠倒乾坤,还什么事是做不成的?齐家、治国、平天下,统统的不在话下。”

张小辫儿逞了一番口舌之快,说要养精蓄锐,先自倒头大睡起来,直至天色渐晚,养足了精神气力,吃些干粮填饱肚子,起身穿起猫仙爷留下的黑蝉夜行衣,脑袋上顶了猫儿脸。他让孙大麻子也赶紧收拾利落了,带上绳索、哨棒、灯烛等一应之物。

此时天色大黑,猫仙祠中的野猫已经越聚越多,张小辫儿经常带在身边的月影乌瞳金丝猫也混在其中。灵州花猫中以金玉奴为首领,除了那些散处在各条街巷中的家猫,几乎都已云集至此。只见群猫中胖的瘦的、高的矮的、凶的善的、美的丑的、馋的懒的、公的母的、大的小的,几乎什么模样的都有,一时观之不尽。

张小辫儿背过《猫谱》,一看之下,就知道庙中野猫多是产于灵州的名品,诸如什么长面罗汉、千文钱、过桥金、薄耳将军、绝鸡种、圆尾虎、灶上懒、睡神炉、夜明灯、毛毡子……虽然各有形态习性,都属品相极佳的花猫。

张小辫儿对着群猫作了一揖,口中说道:“小人张三,向来最尊猫仙爷爷,今天要有劳诸位猫爷猫奶,摆出猫儿阵来相助一臂之力,事关重大,万望帮衬扶持则个。”说完从怀中取出那枚狐玉,托在掌中,放到金玉奴面前给它看了一看。狐玉属阳,猫眼属阴,应了物性相吸之理,群猫难免对此物大为好奇,纷纷围拢过来看个不住。

张小辫儿见时机到了,对孙大麻子使了个眼色,手中攥住那块狐玉,二人跳出圈外,快步朝门外走去。野猫们怔了一怔,却都还想再看看那狐玉究竟是个什么东西,便在金玉奴的带领下从后尾随而来。队伍拖拖拉拉,足有一条街长,在清冷的月色之下,数百只野猫缓缓向着塔王寺古井逶迤而行。

这正是:“刚在山中擒凶神,又去井底钓金鳞。”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