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领神会地点点头,我半侧着身保持着面向主要镜头的姿态,拧开了背后那扇门。

直到这一次史黛拉也失去了耐心,以匪夷所思的眼神望着我的脸,过了足足十秒钟才继续说道:

口腔最末端龋坏的牙齿开始隐隐作痛,消耗过度的身体机能在此刻才泛起酸软倦怠,拇指指甲边缘细窄凹沟里的一个破口也在削锐地发疼。好像素日里惯性沉睡的那些感官在这时纷纷复苏了,唯独腹部没有任何动静。

“后天一早,隔壁的勤劳勇敢约翰森先生就会砍几棵大冷杉回来,到那时候就可以布置圣诞树了。”

亚瑟伸臂轻松地把我从被子里挖出来,将手机递到我眼下,“马修。”

快点儿!佩妮!随便说些什么!

【……又有人谈论起佩妮了。我一度觉得,要是每回听见佩妮的名字被提及,就能得到两英镑的奖励,现在那些钱足够填平马里亚纳海沟也说不定。我像以往那样屏住呼吸、聚精会神,假装认真地写着拉丁文练习题,实则思维游移而去旁听起了两个女生的对话,试图从里面找到能完善心中那个‘佩妮’的蛛丝马迹。】

我向来对阅读不抱有太大兴趣,除了偶尔扫上几眼写论文必要的学术资料,其余时间根本不愿接触那些密密麻麻让人头晕眼花的文字——我宁可用看书的时间多参加几场派对、认识几个新朋友。

因故我维持着摇摇欲坠的理智,口是心非地晃起了脑袋:

我抓着他的领口踮起脚尖探出头想攫取一丝氧气,结果头教是我自己脑袋里的真实想法。

“……佩妮。”

看着莉莲紧张起来的脸色,亚瑟更紧张了,噤声许久才腼腆地继续道,“……转交一封信。”

我先不露声色地朝收款台扫视了一圈,再眺到更远的自助结算机器,结果一无所获。

“不。我是说——这不是真的。”他极其不自然地躲开我的视线,似乎不知道把目光放到哪儿,在我面上飞速逡巡了片刻,又欲盖弥彰似的低低落到我的肩头。

“你知道我的毕业论文还没通过,室友已经帮我垫付了好几个月的房租,我不能再这样陪你到处玩乐了……我想我值得更好的生活,佩吉。”

我迎向他的目光,笑着举起杯:“噢。那我也得庆祝你成了大律师。”

希望他这次别再喝醉了。

不过……我倒有些怀念他喝醉时候的模样。

清脆碰杯的低响过后,两支酒杯都空了。亚瑟把餐叉搁到切好的牛排边,眼神殷切地示意我品尝。

我看了两眼,有些犹豫。它的样子的确很诱人,也没有水果煎炸炖煮出来的古怪颜色……

我把冷冰冰的钢制叉子握在手里又松开,欲盖弥彰地转移起话题:“我突然还想再看看那些录像。”

但我并没说谎。亚瑟录制的那些节目视频我还没看过瘾——尤其是我作为实习记者外出采访的那段时期所出的糗。

当然,对于亚瑟所做的一切,我的内心还是十分欣喜的。这至少表明了他说不定还在对我念念不忘……

我们蜷膝坐在茶几前方的地毯上,各自端着一个盘子,我抓着遥控器兴致勃勃地快进录像:

“我真不喜欢那个国王十字车站前卖唱的小男孩儿。”

——这是我所做的第十期节目,现在的记忆都已经有些蒙尘锈化了。我只记得这一期的采访对象给我留下了非常恶劣的印象,可是却记不清到底发生了什么……

“因为他找你要了二十镑钱?”旁边的亚瑟说。他的脸上氤氲着薄红,很可能是不久前那一杯低酒精的香槟使然。

我一怔。仔细想起来,确实是这么回事儿——那个小男孩儿在摄像机前卖力地表演了一曲,然后向摄制组每一个人要了二十镑作为“聆听一曲美妙灵魂乐章”的报酬。

我不由得问道:“你怎么知道?”

亚瑟用餐刀刀尖戳着盘中鲜嫩多汁的牛排肉,过了一会儿才低声回答:

“我看了很多遍。”

我沉默了一下,闷头盯着盘中的黑椒牛排,下定决心叉了一块塞进嘴里。

——咸香软滑的滋味比我预想的要好得多。而且好像也比我的习惯性做法“水果配肉”更加美味……

我囫囵多吞了几口下肚,感觉到腹间的饱足,把盘子搁到一边,坐正了身体朝向亚瑟,忽然出声:

“第十八期节目,我给了那个流浪汉什么东西,你还记得吗?”

“一支铅笔。”亚瑟不暇思索地说道,继而咬了一口装饰用的翠绿西兰花。

我又问:“第二十三期,直播的时候出了什么事故?”

亚瑟:“停电。”

我声音发沉:“第二十六期,我在那间超市买了……”

亚瑟:“一盒吞拿鱼。”

亚瑟所讲述的、跟我记忆中发生过的事实分毫不差。其中有很大一部分我自己也记得很模糊了,听了他的答案才唤醒了曾经的回忆。

他真的反复看了很多遍,那档时间段不佳、收视率低迷、我一直以为不会有人在意的没趣节目。

我喉间一阵酸堵的涩感,以手扶住微微发胀的眼眶。

“过了半年多……”我深吸一口气,“你想我吗,亚瑟?”

我知道亚瑟正在看着我,用他那双透彻干净的蔚蓝眼眸:

“嗯。”他发出一个短促的鼻音。

我酝酿了好一会儿,接着发问:“你爱我吗,亚瑟?”

他说:“……嗯。”

“我也爱你。不是你以为的那种方式。”

说真的,我能清楚地回想起我以前的所作所为——我逃避着任何可能发展成实质性的长期关系,拒绝谈及“爱情”,以至于当他终于降临到我面前,我却不懂得该怎样维护经营这一段不断深入的感情。他现在误认为我回头主动联络,是为了跟他保持一段有性无爱的关系,就像我曾做过的那样……对此我也承担着一定程度上的责任。

我有点儿太着急了。时隔数月,见到他的那一刻我就什么都忘了,尽管我早就意识到爱意不能单纯靠亲吻、爱抚、上床、亦或是弯下腰替他blowjob来表达。

我只知道——我非常、非常地想要他,从身体到心灵都渴求着他。

我手脚并用在绒软的地毯上蹭到他身旁,仰起头视线滑过他挺拓的下巴,落到那双因我的话而稍稍黯淡的眼睛里。

“告诉我,我该怎么做才能证明这一点?”

我是真的全无头绪。

似乎被触动了内心一个脆弱的部位,亚瑟的手指用力地按上眉骨,不太想谈论这个话题:

“你做不到,佩妮,我知道。”

……

他自暴自弃的下达定论让我相当恼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