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考伊夫人站在门口,一只手麻利地换掉被炉火烤得微微焦糊的拖鞋,一只手蓦地拧开门把我和亚瑟轰赶了出去,“我们必须得在那之前把该置办的采购整齐……你们还在等什么?再过一会儿就挤不进超市了。”

到明年,我们将会一起出席毕业典礼。

“真的?”我小声说。

全书开头的序章可以被称之为背景铺设,主要讲述了才上中学七年级的男主角亚伦和身为孀居作家的母亲一同从牛津城来到伦敦,初入繁华都市时倍感新鲜好奇、又逐渐发现自己的格格不入。

要不是布莱登一如既往地忠实贯彻我母亲的指令、在我从卡迪夫回城之前就吩咐我找家书店买到这本书,还要求我一周之内读完并上交读后感,我才懒得全程围观一个男孩儿长达近十年的单相思呢……

我用力蜷缩起十指,上下唇哆嗦着擦碰牙尖,在他指骨划擦腿窝的那一刻□□出声。

没想到他不松手放我走,下巴沉甸甸地搁上我的肩面,湿重的声息勾留在我耳廓间:

感谢马修喜欢给车窗贴厚遮光膜的习惯吧!不然我肯定会体验到上youtube大红一把的滋味。

莉莲眉毛一动,眼珠向旁侧转了转,似乎在考虑这宗交易的可行性。没等她得出个妥当的结果,背后突然传来了佩妮的声音:

我决定将这个星期六当作自己的最后一次尝试。

这当然是真的,就算他有那么一丁点儿的可能没那么喜欢我,但他也绝不讨厌我。从小到大没人会讨厌我,因为我有个做心理学教授的爸爸,他顺利地教导了我如何将自己塑造成一个讨人喜欢的甜心。这份成效在恋爱关系里体现得尤其明显——所以,前天马修提出的那次分手,几乎从成了我感情生活里面对过的最大的挫折。

他说话的异国腔调很重,还带着苏格兰人普遍的鼻音,我曾经说过因为他我才爱上这种在语言考试听力里让我吃尽苦头的古怪口音,可这一瞬间我头一回觉得他特有的发音方式如此惹人生厌。

不包括麦考伊夫人在内,谁会在二十岁就生儿育女、组建家庭?就连加西亚也是在毕业数年后才……

加西亚!

我想起了跟我有着同样遭遇的母亲,急忙磕磕绊绊冲进衣帽间,在黑暗中摸索到手机拨通电话。

——另一头传来的只是一声又一声恼人的忙音。

我不死心地往下翻了两个联系人,又试着打给了布莱登。

——他的电话关机。

我最后输入了史黛拉的号码,指节压住一个按键都要停顿一下,心脏狂乱地跳动着,我甚至不能确定我是不是可以正常地发声。

——这回索性无人接听。

我一个人跌回深陷下去的床垫内,感到前所未有的脆弱和无助如同具现化的冰棱,从指尖深没进身体,沿路把神经血管都崩断、把五脏六腑都冻结。

验孕棒从手里脱落滑入床单,又被我一把抓回来牢牢攥紧,紧到手掌都勒出了冻伤似的瘢痕。

门外有轻捷脚步不疾不缓地踏过楼梯渐愈接近,激起一片细小却清晰可闻的咯吱声。

是在外帮忙除雪到深夜的亚瑟终于回来了。

……我不想让他知道。

……我想让他知道。

……我不能让他知道。

……可他有权知道。

思想斗争中前者稳占上风,我告诉自己必须得起身,必须得先把验孕棒放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可是我根本动弹不得,手脚被心下纠缠的情绪桎梏在一把锁芯里,任凭我再努力地想要挪动身体也挣脱不开半根指节。

卧室的门从外被打开,走廊壁灯落下的一道光借机扑了进来,倏然晃在我游离的眼底。

我的眼睛应激性地眨动了一下,但做不出更多动作。

“佩妮?”

亚瑟转手打开了灯。

黑暗被日光灯驱尽,亚瑟的幽深瞳膜紧跟着一亮,呈现出一种璀璨晰彻的半透明晶体质感,折着熠熠闪动的光点。

他的视线直接凝固在我手里验孕棒的两根红线上头,一时之间不知所措,笔直站立着停留原地足足半分钟,渐渐地,生动的笑意从眉梢、眼尾到嘴角溢满了每一根线条。

“上帝……哦,上帝……”

他翻来覆去地喃喃自语,声音里簇拥着一份无以克制的欣喜若狂,下一秒我就被紧紧地抱了起来。他大衣的毛呢面料上还沾着将融未化的新雪,发梢簌落而下的冰屑粗粒被鼻端的温热吐息所催化。

“是我——想的那样吗?”他就这样站在床边,抱着我一动不动更不肯放手,句尾沾上了快乐的颤音。

这个拥抱同时夹杂着分属两极的刺冷和融暖。我的心头直往下坠,咬着嘴唇把脸埋在他胸口:

“……我……不知道。”

我略显冷淡的回应让亚瑟一怔。

他在刹那间用力收紧手臂,又立即松开了我,两手顺势滑到我的肩侧,质地均匀致密的透蓝眼仁里急剧翻涌,仿佛正酝酿着什么,斟酌片刻忽而开口,“佩妮,你觉得……会是个男孩儿还是女孩儿?”

脚腕处虚浮得像是没有实质,要不是亚瑟撑扶着我的肩头,恐怕我会立刻仰面摔回床上。

我不敢和他对视,一个劲儿地看向他上衣襟口处微敞的第三粒纽扣,语速飞快地嗫嚅说,“我不知道。”

亚瑟给了自己一个回答:

“都无所谓。”

然后他探头亲了亲我干热而枯涩的嘴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