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年轻时代,他不曾意识到“身份”的差距不是钱那么简单的问题,等到他懂时,年岁已大。新鲜的事物他看到听到知道,却进不到他的内心。他不是没有理想,只是无从下手,所以他把一腔无处申诉的疑惑变为手上不停挥舞的扫帚。他接受今日的社会却不喜欢,他享受时代进步予以的便利,却更失落。他或许是满意“工人”这个身份的,但因为有了过去“工人”骄傲光环的比较,今日的“满意”则是一种妥协。现在他老了,从前的一切是非对错都要离他远去。他的心是平稳的,他比之前有了一些特权,毕竟对于即将退休的人,没人在意他说什么做什么,所以,他能说更多,也做更多。但这样的特权饱含太多怜悯的成分。

挂上余青青的电话,邹远青白的脸在脑海中挥之不去。她终究拨了邹远的号,接通后邹远一声宝贝叫的莫菲痛彻心扉。她自己先委屈起来,声音都带着哭腔:“你是不是生病了?干嘛不给我说?”邹远笑:“这你也知道?难道我们现在心灵相通?”莫菲不理会他的胡言乱语:“我问你是不是病了?”邹远:“感冒,小事情”。莫菲嘟着嘴:“那你为什么不好好吃饭,为什么不好好照顾自己?”邹远:“我好着呢,傻瓜。”莫菲心里愈发难过起来:“那你为啥瘦成那样?”邹远打趣道:“宝贝,你太神了,是做梦梦到的,还是卜了一卦?”他没能听到莫菲的回应,电话那边是长久的沉默,邹远唤了几声,也没人回答,只听见沉重的呼吸和细微的抽泣。邹远慌了神:“怎么了?”莫菲:“没事。”又是沉默,邹远不敢开腔,他怕自己又说错话惹莫菲不高兴,而此时,在莫菲眼前仿佛真就站着一个瘦骨伶仃,憔悴不堪的人儿。而这一切,都是自己造成的。

苏易调侃道:“看不出来你还需要相亲啊。”

“夜班”

两个人看着片尾曲结束,韩天桢上前退碟,问莫菲:“还看吗?”

领导并不答话,低头看他的签名,似乎已经干透了,他把文件轻轻合上,用手掌细细的把边压了压,然后才递给我。她说:“a130项目进行的怎么样了?”a130就是那件卡了壳的难事。我答:“那个项目以前累积的问题就比较多,只能一边看情况一边补救,慢慢推进。”他又问:“不是建议可以终止吗?你写个材料上来。”我答:“前半年我们投入了不少时间和精力,现在放弃,损失太大了。况且,我仔细研究过,还有希望。”领导说:“他们项目部的人下去看了吗?”我:“上个月来了一次,又派了个人专门盯着”。“谁啊?”我:“xx”领导脸上出现思索的表情,我赶忙解释:“是刚调项目组去的”。“噢”他不再追问“这次的调动上头压力比较大”领导开始放风,我不敢插话,全神贯注聆听。“你不要着急,要把工作做好,最近局里上上下下情绪都不太稳定,……”我试探:“听说上头又有新政策……”领导:“不要人云亦云”我赶紧抱歉的笑笑,领导接着说:“带好你的队伍,稳定军心,最近变动比较多,又头一次划拨了那么多人出去,底下肯定有些浮躁之气,明天开会要再说说这事……”最后一句话是自言自语。

莫菲:“那你工作怎么办?”

刚毕业的时候,我何尝不是一个血气方刚的男人。有着那么一股子干劲和清高。以为终有一天,单枪匹马的我能凭真本事找到伯乐,出人头地。几年下来,伯乐是遇到了不少,可都只是些能给予我口头表扬的“伪伯乐”。工作上成绩也有一些,奖状得了不少,官也一点一点的做上来,但比起别人,我根本就是止步不前。从前的豪情壮志在岁月里终究化为今昔的愤世嫉俗。幸好一个颇有成绩的师兄提携我。我们曾先后从同一所学校毕业,彼此间还有着几分情谊。现在我想,那时他如此帮我,也只怕是因为我们彼此的部门实在相差太远。这辈子都没什么交集的可能。我自然不会对他构成威胁。要不他也不会心甘情愿的和我平起平坐。反倒是,我这种旁枝若有繁盛的一天,对他的好处却是不少。当然,这纯属我个人猜测,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吧。可是,同样和他一个部门的师弟,怎就不见他如此推心置腹呢?

我被她一本正经的样子弄的苦笑不得,只得摊手耸肩皱眉做无奈状。

莫菲想,这便是她与余青青最大的不同了。莫菲觉得生活中遍布小小的却闪闪发光的王冠,即使有失去的痛苦,但不久就有新的加冕弥补,她不会去深究这加冕的意义,她只知抓住良好的感觉,促自己前行。余青青却完全不同,她喜欢弄清楚每一顶王冠的意义,代表爱、事业、家庭还是其他什么。甚至连王冠的克数、材质、保质期、厂址、有没有售后,她都要了然于胸。否则,她会觉得头上戴的不是王冠而是石头。

莫菲想:“完了。”

在莫菲出门到关门这前后3分钟的时间里,他们的爱有了第一道血淋淋的伤。莫菲不因该离开的,在这样一个双方都尴尬的危险期,她的离去让邹远丧失了更多的信心,甚至,危及到了一个男人的尊严。邹远是应当留下莫菲的,他的不挽留粉碎了莫菲对爱情的憧憬,让莫菲体会到可怕的冷漠。而冷漠是种病毒,他很快会占据莫菲的内心。往昔的一切温暖不再。他们在彼此的眼中都有了瑕疵,过往的美好化为乌有。一个不想走的人走了,一个想留人的没有留。于是,这场口中的暂别变成了未知的永别。

“你也去买来吃嘛”

“四块”

莫菲和邹远的恋情并不曲折。大学一年级就相遇、然后熟识、交往,其间没有一点激动人心的情节,不过年轻人之间的爱情火花本就是很容易引燃。只是他们彼此深爱对方,深到每时每刻都要相依相守的地步,那份深情被其他和他们一样年轻的朋友奉为典范。很多年以后,偶遇当时的朋友,第一句话都是这样的:“你和她(他)还在一起吗?结婚了吗?”或者“你们没有分手吧?你们要没走到一起就太可惜了”那份急切的痛心疾首的表情,让莫菲和邹远常常误以为自己的爱情戏里也有他们的参与。但那时的莫菲是快乐的。她心里有着小小的骄傲和大大的幸福。

“暖阳……”

我:“谁顶我的班?”我关心这个做什么?

崔:“张华”

这倒没什么悬念,他做二把手有些年头了,我走了,自然该轮到他。

我:“大刘(安全部两个刘姓领导,正的大刘副的小刘)还是安全部的头?”

崔:“嗯”

我想起大刘的黑脸膛和壮硕的身形,也不知以后会怎样。无话可说的我们东拉西扯几句以后挂了电话,我心里反反复复盘旋着两个字“副职”,只是个副职罢了,若是这样还不如不升。表面上听起来光鲜,比以前也高了一级,但实权有多少呢?哪比得上我现在在小山头上当老大来的逍遥快活。我恨不得立刻肋下生出翅膀飞到领导跟前问个清楚。越想越乱,越想越沮丧。

妻子开门进来,我看她一眼没吭声,她看我一脸木然,不明就里的笑道:“没睡醒啊?再去睡一会呗”。我反复掂量此事,决定还是先不告诉她,一来无用,二来还徒生烦恼。我接着她的话说:“就是有点困,可能昨晚没睡好”。我的声音里夹杂着难耐的焦虑,可妻子并未察觉。她换了拖鞋直接朝厨房走去,手里拎着一袋油条,看也没看我。她接着道:“嗯,去躺会吧,我把油条搁厨房,你饿了吃”。我接到指令,像机器人一样机械的起身,走进卧室,规规矩矩的脱了衣服钻进被窝里。若是从前,我最多记得把外套和鞋脱了就不错了。她跟着在卧室门口看一眼,我乖巧异常的举动没有引起她的好奇心,她匆匆忙忙的说:“我得走了,今天迟了”。我把头捂在被子里回到:“好,路上小心”。妻子参加了一个民间团体,每天早晨跳跳健身操什么的,完了以后,她还要去店里打理生意。因为她没有固定职业,自从孩子进了幼儿园,每日闲赋在家生出许多事端,后来就盘了家服装店给她,专门卖女士内衣之类。每个月不死不活的维持着,勉强赚些零花钱给自己。从开店至今,我只在开张那天去过一次,以后连路过都很少了。一方面里面都是女客,另一方面只要她乐在其中我也懒得操许多闲心,赚不赚钱更是无所谓的事。

妻子穿好鞋又转了回来,因为卧室铺着地毯,她便站在门口同我说道“今天你去接儿子吧,下午可能忙呢。”

我有气无力的答应“嗯,知道”

她似乎有些意识到我的不同寻常,问道:“病了吗?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我打起精神应付:“没,就是困。”

她笑着说:“真是的,叫你别睡那么晚,以后少看点电视。”

我也附和着笑:“不看电视干吗,放假又没事。”

她还是不放心,又问一遍:“真没事吧,别感冒了。”

我心里有些不耐烦,催到:“说了没事了,你赶紧走吧。”

“行,我走了”她最后说一句,然后开门关门,我听着高跟鞋嗒嗒嗒落在楼梯上的声音,清脆有力。妻子的鞋柜里全是高跟鞋,细细的跟,华丽的颜色,极尽所能的张扬。莫菲不是这样的人,她常穿的是休闲鞋,即便是皮鞋,跟也是较粗的一类,颜色不是黑就是棕,上面偶有简单的纹饰或精巧的花朵,都在内敛含蓄的范畴中。和她的衣服一样,她以为最夸张的一条红裙子,也不过短到膝盖上一指,我也只见她穿一回罢了。我苦笑:“自己怎么会对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情感兴趣,无用啊!”我叹息,可我怎能不记得那条红裙子,为它,我伤害了莫菲。

我是真的很想睡觉,醒来就到明天。可是头很痛,胸口像压着石头,我辗转反侧仍不得头绪。又拨两次莫菲的电话,电话里依旧是“对不起……”。我想是不是该给领导打个电话,可这样没头没尾的事电话里又如何说的清。又想该不该打电话问问别的知情人士,譬如小孙,思来想去还是不妥。就这样折腾了一会,看表,才过了20分钟,什么叫度日如年,这便是了,什么叫“坐以待毙”,我就是最好的解释。

连着几日去找领导都没见人,电话更是不敢贸贸然打,白天见不到,晚上更不方便突然拜访,我可不想因为撞见几个不该撞见的人,看到一些不该看到的事而惹上无妄之灾,于是每天,我活的和热锅上的蚂蚁一样,跳来跳去,焦虑难耐。有两次碰见小孙,他也是匆匆忙忙的,仓促间也没说几句话。熬到上班“报道”的第四天下午,终于在会议室的楼梯口偶遇“领导”,我一溜小跑上前跟他打招呼,他看见我微微颌首示意,我刚想上前说话,他用眼神制止了我。于是,我恭恭敬敬跟着他回到办公室,一路都保持并行略后的位置。一进门,他就问道:“小毕,去报道了吗?”我点头。他坐下,手习惯性的放在桌上,保持开会的姿势。他挥手示意我坐下,又说:“我一直想着找你呢,这几天事又多。”

我开门见山:“我这次调到安全部……”

他温和的接到:“新项目组上头催的紧,小李也是过去代管”

我心里骂道:“放屁,咱不叫我去代管呢?”

领导:“不要有情绪,安全工作的重要性你也清楚”。我脸上一闪即过的不满没有逃过他的眼睛。

我:“怎么会,就是想问下怎么会把我安排到这个岗位,我自己能力还是不够,怕做不好。”心情的恶劣让我无法维持言语的含蓄。

领导:“不要急躁,你,我是了解的。慢慢来。”

我叹气。

领导:“大李在安全部干了有些年头了,能力强,有经验,你们以后可要好好配合”。我心里郁闷,实在提不起精神陪他打官腔,“嗯”了一声算回答。领导显然并不介意我的态度,我们根本就不是一个阶层的人,我越是表现的浅薄,才越发衬出他的高深莫测。

他站起来给我倒了一杯水放在我面前,然后笑着说:“得这个缺不易啊”。他这句话的意思很多,既表达了现在晋升的困难,又表明他是做了许多努力没有辜负我对他的寄望和逢年过节热情的拜会。“新成立的项目部上头很重视,各方面意见多人选多,有的事还是要综合考虑的,小李也是暂时放在那里。你还年轻,机会多。”

我欠身谢谢他的茶水:“我也没啥,就是对这方面工作没什么经验,想来问问。”领导都主动向我解释了,我还能说什么。我心里有所怨恨,看他时眼神无力,他注视着我却目光炯炯有神,虽然眼角皱纹已深,但是却更添一份沉稳和睿智,不像我,脸上细细的褶子只显得我既颓败又落魄。

看来新成立的项目部彻底没什么指望了,我也只能就地扑腾几下。我说:“我还是习惯自己带着队伍干事,现在一下子换了岗位,还真有些不适应。”

领导爽朗的笑道:“哈哈,你这个年轻人还没我老头子思想转变快。你要好好考虑呀,要把握时机,什么地方都一样出成绩。”

我配合的干笑几声。

领导:“要尽快转变身份,把工作抓起来,大李在安全这块时间确实挺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