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悦的看了史鼎一眼。
昨日下了场薄雪,下人正在收拾,林府的下人都是南方的人,对于如何打理下雪时日还不是很利索,半天才扫出一小片空地。
如今府里的人绕着贾母转,奉承她,唯一的原因,就是她是长辈,孝字一子大过天,加上至今贾母都没有放权,大事小事多少都要在她面前过目,哪个院子,哪个屋子,里面都有她的耳目。
贾赦夫妻这么想倒也不算是不合理,的确,如今元春在宫里,指不定哪日就有了什么不可说的造化,到时候水到渠成,迎春也能高嫁一门好亲事。
定国侯是雅人,府邸坐落在京城西山玉湖附近,春日踏春,夏日可在玉湖赏荷,秋日闲看层林尽染,冬日可看雪落冰湖,就算是先帝赏的地方,但是一看便是费了好些心思才选出来的地方。
贾敏沉默了好久,到底狠不下心去,只好是叹了口气,道:“罢了罢了。”说完就转身走了出去。
贾敏笑笑摇摇头,也是,怎么跟一个小孩子讲道理,便说:“说着呢,为什么你弟弟都这么大了,还是不会说话?”
但是她的话锋一转,“薛次辅的女儿是卫燕生夫人,但是薛次辅却一直压着不让卫燕生入阁,但是如今皇帝年事已高,听说有退位享清福的打算,不过你觉得若真的是如此,卫燕生这次有没有可能入阁?”
王家的几个女儿少不得端起酒杯喝了。
简直就是个呆子。探春心里暗骂一句。
“去吧,你们小的好好去玩玩,不然整日呆在家里,也怪闷的。”尤氏笑道。
可巧王熙凤从旁边经过,笑着跟王氏说:“夫人可不是说着了?”她一矮身,指了指台上的青衣,“这可是请的有名的戏班子,听说还在北静王府,忠顺王府里面,都唱过呢。”然后便是一福身,“可不是今日托了四姑奶奶的福了,才能听到这么好的几出。”
但是贾敏不知道为什么,却觉得自己的心口凉凉的。
“就你话多。”兰云怕湘云多失,连忙岔开话题。
宁云这时候却搭茬说道:“二伯母,母亲,我能不能说句话?”她看着赵氏。
兰云一蹲身,藏在了宁云的身后,就露出个脑袋,满头的步摇都飞了,走了样子,“看看,这可不是被我说着了,恼羞成怒了?”
什么事都没有,自然是最好。
宁云下意识追问了句,“那什么是最最奇怪的?”
她十岁时候,家道中落,她活了下去,十四岁就被抬了进来,当了妾侍,一辈子活在四方天地,红墙之下,就像廊间的小鸟,调啾几句,贾府人才会想起她的存在,她没有一剪子下去了事,而是活着。
镜子里的女人,妖娆妩媚,动人俏生生的一张脸,明眸皓齿,端的是美艳大方,皎皎如月,艳丽如霞。
“现下事本就瞒不下,如果处置婶母,怕在外人眼中看来,我们是欲盖弥彰了,岂不是更给别人增添餐前饭后的论?”熙凤重重的磕了一个头,“老祖宗三思啊,且不说元春尚要选秀,遇上生母丧事三年免,岂不是更耽误孩子前途?”
如果知道贾府当真有万艳同悲,当日他才不会出这个头。
她缓了缓口气,“就像你说的,一笔写不出两个王,如果是我们能帮的,我母亲也一定会帮,你还有什么顾虑?若请了族长,开了宗祠,你担待得起后果吗?”
出人意料的,却是另有丫鬟搬着炕屏走了进来,摆好了炕屏又一福身退了出去。
待贾母王氏王夫人等人点过戏后,元春看见几个平辈的女孩坐在一起,她本就自要求甚高,一向以后妃所求的贤良淑德自持,自然不欲先点,便拿着单子走了过去。
元春恍然大悟般的转过身子,一甩袖,笑笑,“呀,到把正事给忘了。”
“你要省的,你如今所有的一切,都是王家给的。”王氏冷笑,“就是一只狗养了那么久,还得汪汪两声,说句公道话,三姐,你这般为人家着想,人家可不仅仅不领,还反咬你一口。”
“久来不见,也不知道您怎么样了,”这时候贾母身边的一个梳着流云髻,斜插了一支梅花流苏簪,戴着白银嵌翡翠半月坠子,穿一件银红色倭缎面莲花绣纹滚白色风毛立领长袄,下穿着郁金香色绣折枝梅花妆缎百褶裙,外罩流云纹刻丝湖蓝银鼠褂,虽然年纪已经不小了,别有一种成熟温婉的风,配上艳丽的颜色,整个人显得温柔妩媚。
王氏瞪了宁云一眼,对她的打扮很是不满意,不客气的训道,“你才多大,平时在家我不说你什么,可是这出门,你一个七岁的小孩子非的收拾的像七老八十的。”
太夫人向来喜欢聪明伶俐的孩子,几日相处下来,不自觉的就高看宁云一两眼,“难得一家人在一起,开你几句玩笑怎么了?”
这几日雪大风寒,太夫人早就吩咐各位姑娘都在房里吃自己的。
这二人是她这几日用惯了的,据她观察,也算是可靠。
只见皇后微微垂头,瞄了自己手上戴的护甲,调整了下坐姿,好像是笑了一下,道:“才几年未见,咱们说话,倒是多了几分拘礼,几分疏离。”
她手上沾过血,但是她问心无愧,哪个大家族的主妇没沾过血?那个宗妇手里没有几条人命?
吃完饭,净完手,正喝着茶,听人通报说是贾府的王夫人到了。
缤兰觉宁云的沉默,也不知道自己那句话说的有问题,加上自从姑娘病好后喜欢呆,也没细想,捧着托盘要出去。
宁云觉得,太夫人纠结的多半不是三夫人和二夫人所关注的,这么大的事,居然没有人告诉我。
王氏是金陵王氏旁支,当日家里出过辅,但是现在家中人口凋零,故对张氏退避三舍,能忍则忍,而二夫人赵氏可不是这般想法。
她前世好赖也是一品的诰命,见过抄家,也见过繁华之盛,也算见过世面,经过风雨,对自己的推测还是有几分的信心。
贾母对于迎春这样一番造化也算是长出一口气。
“怎么,还不行礼?”常文伯夫人和蔼的跟迎春说道。
迎春点点头,起身深深一拜,丫鬟搬来垫子,迎春规规矩矩的跪下,磕了三个头,“迎春见过母亲。”
“好孩子。”常文伯夫人将迎春拉了起来,将鬓上的彩凤朝阳红宝簪子取了下来,交给了迎春,刻意的扬高声音说道:“如富贵,勿相忘。”
迎春谢过。
贾母突然想起来明年五月份又是选秀的时候了,迎春作为荣国府长房之女,女史之妹,自然也在名单上,一时间愣了神。
常文伯夫人的暗示太明显了,又是认义女,又是送礼物的。
贾母细细的看了看迎春,微不可见的摇摇头,若真的有这般造化,那么当日不如好好栽培迎春了。
探春彻底反应不过来了。
今天常文伯夫人不是来当红娘的吗?怎么还变成了认义女?
“若你们信得过我,我带你们迎丫头去我们府里小住几日?如何?”常文伯夫人笑道,“我们母女两个也好培养培养感,我家里也有几个小姐妹,正好缺个伴,可以陪迎丫头,你们说如何?”
又侧头问迎春,“你可是乐意?”
迎春突然红了眼圈,常文伯夫人慌了神,道:“这孩子,怎么还哭了?”
迎春用帕子擦了擦眼泪,小声的跟常文伯夫人说道:“自从娘过世后,还没有人这样关心我。”
她失态不过是因为常文伯夫人是第一个问过她意思的人。
从来没有过。
在贾府,原来是有元春,之后是有黛玉,现在是有湘云和探春,她不过是一个叨陪末座的可有可无的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