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怎么了?”周嬷嬷进屋看到这一幕,以为鹂语洒了汤受罚,忙说:“鹂语还小,笨手笨脚的,洒些汤水也难免,锅里还有好多,嬷嬷给你端去。”

沈荣华强撑着站起来,深吸一口气,停顿片刻,说:“我没事。”

当她喝下鹂语带来的参茶,感觉到自己中了春毒,又被两个婆子抓光衣服扔进假山洞中,她才明白她误信了鹂语,又一次中了沈臻静的毒计。

“胡说什么?姑娘都昏迷三天三夜了,连大夫都……”周嬷嬷揉着红肿的眼睛叹气,一个十二岁的女娃子,短短几个月把人生所有倒霉背幸的事几乎都经历了,被搓磨得只剩下了一口气,就算醒了,要是还能笑出来,这心得有多大呀!

花丛下,一个衣衫褴褛、披头散发的女子直挺挺躺在冰凉的雨水中,身上、脸上布满横七竖八的伤痕。大雨浇落,冲涮着她的伤口,鲜血染红了雨水,刺目的血水汩汩流淌。稀稀落落的迎春花叶飘在她身上,似乎对她还有一二分的怜惜。

“就这么送客,传出去恐怕会有人非议二姑娘,非议内阁大学士府。”宋嬷嬷低头垂手,一副奴才尊重主子的样子,眼角的余光却不时瞟向沈荣华的脸。

沈逊致仕后,当今皇上感念他多年辛劳,把沈家在津州的祖宅赐名为内阁大学士府,并亲自提字赐匾。沈逊辞世,皇上下旨悼丧之余,还特意嘱咐沈家门口的匾额不用摘下去。因此,津州的沈府一直被称为内阁大学士府。

沈荣华看着宋嬷嬷,温柔一笑,灿烂如花,语气却同神态恰恰相反,疾声厉色,“传出去?谁去传?传什么?为什么会有人非议我、非议内阁大学士府?祖父不在了,他的威望清名就消失了吗?沈家就没有新的掌家人了?沈府就不是内阁大学士府了?不是沈贤妃的娘家、不是五皇子、四公主和八公主的外家了吗?

非议沈家不是给皇家泼脏水吗?宋嬷嬷打理的篱园,难道用的都是些多嘴多舌、只会埋汰主子的奴才吗?圣勇大长公主赐给沈太傅荣养的篱园会有什么龌龊事让人非议传言?嬷嬷是听说了什么?还是自己胡乱臆断的?”

宋嬷嬷倒吸一口冷气,不禁后背发冷,面对沈荣华的质问,她呐呐唏嘘,一时想不好如何做答。她本想给沈荣华设个套,再到沈老太太面前告一状,出口恶气。没想到被沈荣华问得哑口无言,不管回答与否,都是她的错。

“二姑娘言重了,也会错了老奴的意。”宋嬷嬷揉着眼睛诉说委屈,她久在内宅锤炼,不会被沈荣华的三言两语震服,既然敢给沈荣华设套,就想过万一套不住,也有足够说辞圆场,“篱园就二姑娘一位主子,老奴遇到为难的事、不能决断的事,定是要请二姑娘示下的。那两位公子是二姑娘的救命恩人,二姑娘也和他们打过照面,他们要走,二姑娘去送送,送上些礼物,这才是世族大家主子们行事的规矩,也不枉老太爷、老太太这些年对二姑娘的教导。”

“是这个理儿,果然是我误会了嬷嬷,我……”沈荣华比宋嬷嬷更会哭。

宋嬷嬷见沈荣华服了软,轻蔑暗哼,面露得意之色。她派人同张嫂子一起回府送消息,沈家这几天太忙,直到昨晚,沈老太太才派人来知会她。保住沈荣华这条贱命是沈老太太的底限,这是沈恺好不容易求来的结果,是亲娘给亲儿子的面子。只要不触犯了沈老太太的底限,她们可以极尽能事地折腾沈荣华。比起其他奴才,宋嬷嬷觉得自己厚道得多,至少她不屑于用简单粗暴的方式。

“二姑娘知错就好,谢礼老奴都准备好了,二姑娘同老奴去送客吧!”

“辛苦嬷嬷了。”沈荣华掩面哽咽,好像很后悔。

“老奴不辛苦。”

“嬷嬷不辛苦就自己去吧!我昨天抄经到半夜,很辛苦,就不去了。”沈荣华话锋一转,不哭了,又露出明艳的笑脸,坐下来提笔抄经。

宋嬷嬷知道自己被耍,顿时气急,连努力维持的主仆规矩也破功了,“二姑娘这是什么意思?老奴说破了嘴,二姑娘就没明白老奴的意思吗?老太爷在世时最疼爱二姑娘,老奴以为二姑娘是个懂事的,难怪老太太对二姑娘……”

“祖母对我如何评说?”沈荣华重重放下笔,冷眼直视宋嬷嬷,“你是万家的家生奴才,陪嫁到沈家的。祖母为什么看我母亲不顺眼,非要置她于死地。我是祖母的嫡亲孙女,却得不到她半护爱之情,任由我受尽欺压。你是祖母的心腹奴才,这里面的因由你不清楚吗?你在这其中做过什么,需要我说明吗?”

“二姑娘……”宋嬷嬷脸色霎时苍白,双手不由颤抖,沈荣华对那件事知道多少,她不确定,但那件事只要露出冰山一角,做为奴才,她必死无疑。

“俗话说狗急跳墙,兔急咬人,我要急了,就会鱼死网破。”沈荣华走近宋嬷嬷,咬牙冷笑,“我已下跪拜谢了那位公子的救命之恩,心意已到,那位公子也受了。我是沈家的二姑娘,上有祖母和父亲叔伯,身后还有偌大的家族。

哪怕一家子平日里都跟乌眼鸡似的斗得你死我活,在外面也是一家人,那位公子救了我就等于有恩于整个沈家。长辈应该替我出面道谢,这是一个家族的脸面。如果我去送客、去送礼,那才会被人非议呢。嬷嬷是府里经年的老人了,是不懂这个道理还是成心想看我出丑?不如咱们到祖母面前理论理论。”

宋嬷嬷被说中心里所想,不由惊惶害怕,别看沈老太太嫌恶沈荣华,若到沈老太太面前她也占不到便宜。她犹豫片刻,扑嗵跪到地上,哭天抹泪,“二姑娘冤死老奴了,呜呜……老奴糊涂,想事不周到,可不敢陷害主子呀!呜呜……”

“起来,去做你该做的事,别装模作样,让我心里腻烦。”沈荣华冲宋嬷嬷抬了抬手,满脸不耐烦,让宋嬷嬷低头认错,她没有一点胜利者的喜悦。沈家上下那么多人,若这么斗下去,唾沫不知道要费多少,不累死她才怪。

“嬷嬷快别哭了,姑娘的病刚好一点,再让你哭出个好歹,老太太肯定要生气的。”鹂语倒是很高兴,得沈荣华示下后,赶紧重重搀起宋嬷嬷出去了。

宋嬷嬷设圈套不成,反而栽了个大跟斗,还不敢跟沈老太太告状。沈逊在世时,府里的下人都知道二姑娘尊贵聪慧、举止端庄、言谈得体、对人也和气。而府里其他几位姑娘却说二姑娘精明刁钻、牙尖嘴利、善于伪装。看来其他几位姑娘对二姑娘很了解,二姑娘轻易不揭下画皮,一揭下来,她就中招了。

沈荣华挑起嘴角轻哼一声,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继续静下心抄经。

“回姑娘,二老爷找姑娘呢,在后院的观雪亭,让姑娘快些过去。”雁鸣回完话,赶紧给沈荣华找衣服,周嬷嬷也进来了,催促她快点去。

“什么事?”沈荣华莫名地紧张,沈恺急匆匆找她肯定没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