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宓这个当父亲的都亲自出面说话了,沈夫人还有什么理由好纠缠?当下哼了声,无话可说。

顾至诚顿时讷然,两手摇得如西洋钟摆:“不不不!我就是随便问问!”开玩笑,那可是朝廷的赈灾银!对它有兴趣,他又不是嫌命长了!

而她的目的,是在观察广西灾荒的进展。她没有办法去左右朝堂,更没有办法使手段让皇帝打消让卢锭负责经手赈灾银两的事,但这一点也不影响她如何迂回地将宅斗战略技术运用到朝事上去。

顾至诚盯着她,沉默下来。

顾至诚见得她来,将一双背着的放下,笑道:“顾叔冒然到访,可曾吓着你?”

她对着盘默然了半晌,伸手将珠花拨了,把盘拿起来看了看,抬头笑道:“珠花我多的很,倒是这盘我看不错。你回去代我谢过四婶儿。”

沈宓问起已经挪上椅来的沈璎:“怎么回事?这么平整的地方怎么会崴了脚?”

如此虽然不合规矩,她也顾不得那么多了,今儿夜里她必须留着沈宣在秋桐院歇息,他已经在正房过了大半个月,眼见着与陈氏之间逐渐变得融洽,再这样下去,她的处境将为堪忧。

沈雁这里便就去了院东边的渔塘。

顾至诚骑马自营里回来,一进了坊,正要拐进府里,忽见前头空荡荡的巷里迎面走来两个人,认出来前头那人是沈宓,连忙下马招呼:“砚兄这是上哪儿去?”

沈家靠的是问和功名传家,沈芮即便是继承了这份家业,也还得在仕途上有所建树才算不辱家声,而沈宓在金陵外任年回来,便任了礼部员外郎,又让皇上指在了沈观裕手下,这里头要说没有照顾他的意思,任谁也不会相信。

沈雁这家伙虽然在外老闯祸,可在府里她却有着说不出的jing明利落,带着她,她也可以轻松点儿。

沈雁便站起来。顾颂盯着那桌上字看了眼,跟着站起,也要相送,被沈宓劝下了。

很快到了东角门,见得沈家父女,门房连忙进内通报。等得片刻之后,顾至诚就快步迎出来了:“原来是沈二爷和二xiaojie,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她决定把去鲁家串门的事儿当个正经事儿。

桌下人相视看了眼,胭脂笑道:“这下咱们四奶奶的脸面可丢大发了。”

紫英微怔。

沈雁想了想,是了,前世这个时候除了因为被废,宫中各皇间为着夺储而初露锋芒之外,还发生过一场不大不小的战乱。不过很快就平复下来了,原因是蒙军那边内部出了点岔。不过显然大家还并不知道内情,所以专门派了在中军营任职的魏国公亲自前去了。

沈宓坐下来,倾身道:“怕什么,京师冬天冷,穿那个暖和!父亲给你弄件白狐皮的,到时候下大雪,你穿着那个藏在雪地里,白花花毛绒绒地谁也看不到你,打起雪仗来赢面简直不要大!嘿嘿。”

华氏原待要板起脸,但看她这幅赖皮样儿,倒是又无可奈何笑了。“先前原道你是tuo胎换骨了,如今一看还是这么没规矩,要是当着外人也这么着,仔细我回头又抽你!”

“婶们也不像话了,这要是让人看见,外人还只道咱们府里只得个空头名声了!主们没面,咱们走出去谁还会敬着是沈侍郎府里的家仆?不知道平ri这规矩是没记牢,还是看在二奶奶为人好说话的份上,所以这般轻狂?”

刘嬷嬷被一语堵住喉咙,想起自己也确是xing急了些,便就耐着xing放缓了两分语气,说道:“是我莽撞了。我只问嬷嬷一句话,昨儿是不是素娥把你和魏嬷嬷吴嬷嬷都叫去了?她跟你们都说了些什么?”

刘嬷嬷爬起来,再看了眼面沉如水的素娥,手脚无措地出了门去。

说罢她站起来,恨恨道:“我真是越想越替姐姐不值!不如,xing把她从二姑娘身边调出来罢?回头重新再弄个可靠的人过去!二姑娘竟然舍得给一个相处才一个月的嬷嬷这么大的好处,可见是个傻,二房奶奶的底那么厚,与其让刘嬷嬷独得了好处,不如咱们一块儿得!”

“没想到刘嬷嬷如今在碧水院成了半个主,不但掌管着二姑娘的小银库,今儿还有许多人瞧见她跟二姑娘一道喝茶吃点心,青黛胭脂从旁侍候着,二姑娘只盘腿坐在炕沿上,她倒端端正正坐在圈椅里,面前沏着今年新出的龙井,吃的还是主们的珍珠糕。二姑娘对她还笑眉笑眼儿的。

她就不知道华家怎么那么有钱,华氏平ri里给女儿的都是最好的,沈雁房里随便一件饰和摆设拿出去都让人一眼看得出价值,她来这里不久,不敢多拿,但是也捡那不打眼的拿过一两样,眼下沈雁这分明是没给她留任何退啊!

这样一来,那不管沈夫人出的这招是针对华府还是华氏,她都要一桩桩地来开始处理了。从今儿开始,她决不会让母亲独自面对那些难堪,不会让沈夫人的阴谋得逞,这辈她一定要双亲恩恩爱爱相伴到老,要让自己比沈家任何人都过得更幸福!

沈雁走到她们面前,一人扇了个耳括,直把她们打傻了,才笑道:“看什么呢?”

如果她懂事一些,就像黄嬷嬷说的那样,九岁的她也该跟着母亲习如何掌家了,母亲也不会在这件事上全然不与她商量,而是独自一人面对着那段孤立无援的ri。

沈雁有个的小院儿,华氏因为出身商贾,所以从小也培养着她的理财能力,打今年初始,她便将她自己那笔小帐让她自己管,印象中前世她把这笔帐管得一塌糊涂,房里的东西不是不见了这件就不见了那件,连下落都问不出来。

沈夫人皱起眉来,沉声道:“茗哥儿莘哥儿呢?”

当然,这些都只是关起门来的私房话,面上她是无论如何不会表露的。

沈府的历史,在中原天下曾是个传奇,如今大江南北堪称士魁的,也不过四家,沈家恰恰好是其中之一。可以说要是放在十几年前,沈家的人上街打个喷嚏,京城都要抖两抖。

沈雁知道是吓到了华氏,可是她停不下来,谁能够理解她在经过一生的悲伤与犯下无可挽回的错误之后,失而复得再次回到最初那道岔口的心情?

宋疆气不过,猛地冲上前将她推了一把。

“姨娘就知道父亲!”沈璎听到这个,忽然又哭起来,“也不想想,我就是梳洗得再干净,父亲要厌弃我还是一样厌弃我。上次在二房,我不就是因为撒了个小谎,他就好几天对我没有好脸色!二姐姐比我乖张多了,二伯就从来不这样对她!”

又是二姐姐。

伍姨娘见她横竖油盐不进,她吐了口气,站起来:“你别一口一个二姐姐的,也别跟她比,再比你也比不过她!要想把她比下去,你先把自己的腰在四房里直起来了再说!”

“凭什么我不能跟她比?”

沈璎咬着唇,眼泪一颗颗顺着脸颊落下来,“我比她温顺体贴,比她聪明懂事,我什么时候给父亲惹过麻烦,什么时候引得太太不高兴过?你看她那天竟然出那样不要脸的主意来戳破我,一惊一乍的哪像个大家闺秀的样子?

“事后倒是我被父亲责罚了,她安然无恙。咱们家不是最重规矩吗?大家为什么不说她?要论读书女红,我也不见得比她弱,可就因为她是嫡出,所以连荣国公府的人也高看她一眼,我不跟大姐姐比,难道我还不能跟她比吗?”

“闭嘴!”伍姨娘斥道:“人家二房只她一个独女,你有什么资格跟她比?”

沈璎望了她一眼,转头看着前方,一字一句道:“不是因为她是独女,是因为她的母亲是府里的二奶奶,她的外祖家是富可敌国的皇商。”

伍姨娘脸色一白,攥紧了手上绢子:“你这是在怪我拖累了你?”

她眼里的备感受伤让人看了也觉心惊。

沈璎垂下眼眸,一双手揉搓了半日,沉默下来。

炕桌上点着的烛光像是凝固了,半日也不曾跳动一下。

伍姨娘看着那烛光,忽觉有些眼晕,脚步一错,踢到了脚榻上,一屁股跌坐下来。

沈璎打生下之日起,就是她一手养大,她疼她,跟天下任何一个疼爱自己子女的母亲没有丝毫分别。

即使她教她如何取悦于人,教她一些见不得光的手段,那也都是为了她将来的路能够走的更为顺利,她这样的出身,如何能连些防身手段也无?哪怕她永生永世都不能听她唤一声母亲,将她出嫁之后归宁之时她还得向她施半礼,可是为了她,她一切也心甘情愿。

最难受的不是骨肉分离,是被自己的骨肉嫌弃。

伍姨娘觉得自己一身的硬骨都软下来了,沈璎一句话刺得她遍体鳞伤。

她抬眼望着不远处抱着双膝独坐无语的沈璎,她的面目忽然在她的眼里变得憎恶起来,她这个样子,多么像她受了陈氏排挤之后在沈宣面前呈现出的模样!

她不是讨厌沈璎本身,她是在讨厌她自己。没有人知道她是多么不愿意变得这样卑微,多么讨厌自己为了争取多一些沈宣的爱意而绞尽脑汁,可她咬着牙也要以这样自我厌恶的面目走下去,因为她想要继续手头这优渥的一切,想要使她的儿女能有个好的前程。

她确实看不起自己的汲汲营营,可是沈璎有什么资格嫌弃她的出身?如果不是她,又哪里会有她!

如果她争气些,沈雁怎么会看穿她的心思?怎么会防着她?沈雁才比她大两岁,她斗不过人家这又又怨谁?

她再也承受不住心里这股委屈了!她可以忍受所有人对她的轻视,唯独是沈璎姐弟不能!

她蓦地站起来,急步走到炕边,往沈璎脸上甩了一巴掌,疾声厉色地道:“我有什么对不住你?!你怎么不怪你自己投错了胎,不找那好的父母去?!”

沈璎压根没想过会被打,那一巴掌贴贴实实落在脸上,因着身上还落着病,顿时便被打懵了。r11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