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因为快捱不下去了,萧墨存才要不惜一切,离开皇帝的身边。他的想法很多,但有一种最基本的愿望,便是在离开这个人世的时候,他希望自己,能呼吸口自由的新鲜空气,能不要死在所厌恶之人的怀里,

但萧墨存在这里,让那皇帝越来越喜欢自己,在他最难以割舍的时候,狠狠地捅了他一刀。

萧宏图笑道:“我早猜着是你的手笔,厉昆仑是将才,却非谋士,没那般细致心思。”

他从怀中掏出一个精致玉瓶,倒出两粒红彤彤的药丸,目光温柔地道:“也是你们主子运气好,病症与我为之炼药的人相似。此药不能去了他的病,却能缓和他的症状,令他多个三五年时光。想必大内也是名医荟萃,多个三五年,也许能想出解救法子来。”

哪怕,这个墨存,转眼之间,要反抗,要指责,要怨恨,要报复。

这种漠视比之千言万语的谴责怒shubaojie骂更令众人心如刀绞。半响之后,萧墨存仍无动静,还是太医正王文胜开了口道:“公子爷才醒来,想是容易疲倦,各位大人不如先回去歇歇,待公子爷精神略好些再来?”

这大概是这个时空历史中出现的第一份民间反政府组织活动纲领,它凝聚萧墨存前世所知的政治学及管理学知识,却也针对这个时空江湖组织的特性。那三日里,他思如泉涌,奋笔不停,几到废寝忘食的地步。若不是小全儿在一旁盯着他喝药吃饭,怕是连这个也要省下来。

他话音一落,木四的脸色登时难看起来,便知道自己猜得不错。这样严格的盟规,当初制定之人想是为了起到杀j儆猴的威慑作用,根本不会想到盟众有谁会有胆量冒然打断它。果不其然,那行刑的老者面无表情回到:“无。”

那女子一声欢呼,纵身一跃,借力在船头一点,身法轻盈如燕,竟然这么翩然而至,落地时力道控制得也甚好,只让船头稍微一沉。萧墨存只觉眼前一花,那穿鹅黄衫子的女子已然到跟前,正盈盈下拜,口称:“红绸叩见爷,爷万福金安。”

沈慕锐微笑道:“那是自然,我什么时候,不听你的话了?”

“是。”陆先生应了一声,微笑着禀道:“自那日山上与公子爷一谈,令晚生茅塞顿开,后来公子爷堕崖获救,却又卧病,晚生无能,唯有尽心将公子爷嘱托的差事办好,只盼能冥冥之中,了了公子爷一番心愿。”

萧墨存笑道:“恩?很狼狈对不对?”

城外数千灾民此刻虽不能入城,却有官兵至他们聚居的地方进行规划管理,再不是之前无人看管,一团散沙的模样。与城里老百姓一样,这里每个灾民先由衙门的人登记造册,详细记录人员姓名、年纪及籍贯,分好妇孺老少,每人领到官府发放凭证一部,凭此去粥棚领粥,每领一次,则由发粥人员做好记号。青壮劳力除了稀粥,每人多领干窝窝一个,吃完后便由官府衙役领着在郊外砍柴搭起简易窝棚,以供此数千人作暂时栖息之用。

沈慕锐骤然变色,道:“沈慕锐,你……”

“当今圣上。”

锦芳忙答应了一声,扬起马车帘,对着前面喊:“厉大爷,我家公子请您过来。”

两人正打得难解难分,忽听门外一个少女叱道:“住手,小心伤到了公子爷!”

白析皓此次却不再跟他儿戏,手只轻轻一抬,便将他的簪子轻易夺下,再一抓,将他双手高举过顶,扯过边上的衣物饰带,一绕一捆,即将他绑在床头。

“掌柜的可在?”

萧墨存喘着气,忽然笑了起来,他一面呵呵地笑,一面道:“陛下,连你都以为墨存只求高官厚禄么?你难道不知道,由始至终,墨存所求,唯有出宫一样而已!”

萧墨存心下好笑,这刘丞相果然做惯了领导层,发言先贬后扬,接下来的话必然有转折。果然,刘昌敏放下茶杯,轻描淡写地道:“然则,后生可畏,你那记账新法,倒也有些许可圈可之处,只少了些历练,原也急不得。”

然而,真的不算什么吗?那么今晚及时的援救、忍着自己的欲望却不趁人之危的行为、事后体贴周到的温柔看顾,没有一样,能用“不算什么”轻轻遮盖过去。那么,他为什么要做到如此地步?

这里萧墨存没闲着,身上借由刚刚刺痛而带来的清明又开始让位给极度叫嚣的热潮。他红了眼,拼了命不去看那床上娇吟不断的女子,不去想那女子柔软赤l的肌肤适才如何贴慰着自己。萧墨存用力按下自己虎fuguodupro口的伤处,勉强睁开眼,四下寻找,随即扑到那妆镜台边,用以洗漱的铜盆陶罐。

萧墨存压着气,口气严峻地道:“我让你有事快说。”

“呵呵,墨存,你想太多了。”沈慕锐笑了笑道:“我犯不着杀人越货的,你放心。”

“烫着没有?”皇帝急忙欺身上前,亲自拿了绢子帮他试擦。转身冷着脸道:“来人,将她拉下去杖责二十。”

“你叫萧墨存?晋阳公子那个?”那人的视线,骤然间犀利了起来。

萧墨存说:“你不会有这种机会,因为我不会喝酒。”

什么叫什么东西,萧墨存心底反感,口气也硬了道:“臣没有,是陛下忘了,臣是什么人!”

锦芳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道:“两个,一个是发疯了的林氏,另一个,是现在什么都不记得的小楠姑娘,皆是爷外头得的。”

这丫鬟眉目间似乎有些眼熟,她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便含笑点点头,说:“你是?”

生死未卜的沈慕锐

萧墨存笑了笑,摇摇头,温言道:“正因为你有本事,我有几个人放心不下,才想托付与你。第一个是锦芳,你也喊过锦芳姐姐的。她瞧着泼辣世故,滴水不漏,内里却是个至情至性的人,她的夫君李梓麟与我共事良久,为人耿直不识变通,娶了锦芳这样的奇女子,仕途上当会一改之前的颓势。她夫妇二人,日后若有什么为难之事,盼你看在那一声姐姐上,对他们多加照应。”

王福全越听越是心惊胆战,这哪里像在叙旧fqxs,分明是在交代身后诸事。他泪水直流,摇着头道:“不,不,小全儿算个p,公子爷才倾天下,又是天潢贵胄,锦芳姐姐有您照应着,哪里会出什么错,您何必命我关照他们,您长命百岁,自然能关照到他们寿终正寝??????”

萧墨存垂下长长的睫毛,黯然道:“莫非,连你都不愿帮我么?”

王福全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抓住他的手道:“公子爷,我不是不愿帮,我是听不得这等话,听不得啊。”

萧墨存摸上他的脸,坚定地道:“你要听,你若不听,这世上我便无可托付之人了。”

王福全哭得说不出话来,只知道拼命摇头,耳边却听得萧墨存温润动听的声音娓娓道:“其次是梅香,只是梅香一路跟着锦芳,自有锦芳护着她,你不必多管,替我看着她一路长大,看她找个良人,终身有靠,那嫁妆等物,不要寒碜,令她受一定半点委屈。”

他略停顿了下,叹了口气,道:“第三个人,是我将娶的妻子沈冰楠。她是个好姑娘,明知我只是用她金蝉脱壳,却毛遂自荐,要与我演这场成婚的戏。我这一生,也只任性这一次,却终究要辜负她的情意。”他惨淡一笑,继续道:“我这样的身子,怕到成亲之日,也无法与之行拜堂之礼,d房云云,更是荒唐。我走后,你将我亲手写的休书交给她,府中一切田产房契,珍玩古董,均赠与她。若她有嫁人之心,你替我留点心,一个女孩子家,生得又好,又有这许多财产,难免引些纨绔子弟或花花公子。她已然让我伤了一次,决不能让人再伤第二次,切记。”

王福全泪流满面,抬起头来,颤抖着道:“公子爷,您去哪,小全儿就去哪。您只管惦记她们,却忘了小全儿。若您不在了,小全儿该如何自处,如何是好啊?”

萧墨存沉默zhaishuyuan了,摸摸王福全的头发,疲倦地闭上眼睛,决绝地道:“我将这许多事托付与你,怎的你仍不明白?小全儿,我只说一遍fanwai,你听好了。我去的地方,你若跟来,此生此世,来生来世,你都不要奢望我原谅你。”

王福全走的时候,两个眼睛早已肿的如核桃一般。他路过中庭,恰好瞧见小宝儿端着托盘,上面一只热腾腾的药碗,微微皱着眉,小脸绷得紧紧,神情极其认真地端进暖阁去。那孩子是那样专注,仿佛世上所有要事,都抵不上让这碗药安全抵达主子床头来得有分量。他愣愣地看着,心里突然间涌上来一股酸楚疼痛,若自己也能如此,将手里端给主子喝的一碗药,看得比什么都重要,那活着,是不是会简单很多,也轻松很多。至少,不会如此刻一般痛苦,不会一呼一吸之间,尽是说不出的懊丧、无奈、悲痛和愧疚。

过了腊八,京师忽而下了一场大雪,一时间银装素裹,满眼望去,皆是玉树琼枝,映着窗外红梅,犹如冻硬的胭脂一般,透着冷气。此刻天启朝朝野上下,沸沸汤汤,谈论的都是皇上为晋阳侯亲自指婚的事,此次婚事,按颁发下去的圣旨说法,一事表彰,二事冲喜,面子里子都做得圆满好看,仿佛透着一种皆大欢喜的意味在里头。不知情的人均道晋阳侯此次抗旱剿匪立了大功,此番连妻子都娶上,只待他身子骨一好,只怕皇帝就要在朝堂上重用他了。然而消息灵通的人士却知道,皇上隐隐压抑着的怒shubaojie火,甚至有人买通宫中太监,打探到这段时间,皇帝避而不回韬光殿,夜夜召宫妃侍寝,像是在宣泄,又像在施压。只是晋阳侯那边却毫不理会,照样吃药修养,倒像真的为了那即将来临的婚事迫不及待地调理身子一般。

皇家婚嫁非同小可,再加上此次婚嫁二人,一个是当今圣上跟前的红人晋阳侯,一个是晋阳侯的义妹,皇上钦封的郡主萧锦芳,内务府和礼部自然不敢怠慢,连着丞相府、晋阳侯府、李府的长史管事丫鬟仆役,连着忙了个脚不沾地,方在如此仓促的时间内,将一场热闹华贵的皇家婚礼准备妥当。这一日,嫁娶之物已然备妥,太庙占卜而来的黄道吉日已然确定,皇上御笔的两块匾额已然高悬明堂,整个晋阳侯府从里到外,张灯结彩,喜气洋洋。京师长安街上广设喜棚,周济穷困百姓。皇家留京的两个王府,各路侯爵郡王,皇亲国戚,各部京官同僚,连着八辈子打不上干系的京商名流,各有表示,一时间贺礼不断,源源不绝、流水线一般送往晋阳侯府。唱诺的门人连唱了好几日,顶不住哑了嗓子;对礼单封回礼的几名管事几乎写秃了笔。

到了腊月十六,距正经的好日子只余两日,此刻晋阳侯府内诸事已毕,锦芳仗着郡主身份和一股泼辣劲,将婚嫁之前新娘的忌讳全抛脑后,亲自巡视,确认毫无瑕疵,方肯回房装那娇羞的准嫁娘。万事俱备,只等着皇上准了侯府递上的,请萧墨存出宫回府的折子。只不知怎么回事,那折子在皇上御膳房案头搁了好些天,总也得不到回复。锦芳背地里恨得只咬银牙,急得直跺脚,却也无可奈可。

她没办法,只得打点了人知会萧墨存,萧墨存闻言却只是微微一笑,毫无浮躁之气。他不着急,小宝儿却盼着能亲眼见识一下主子的婚礼,他是穷孩子出身,对成亲之事一无所知,唯一晓得的,也不过是新郎新娘要传大红褂子拜堂而已,对这等皇家婚宴,自是好奇得不得了。这一日午后,他服侍萧墨存用完药,按捺不住,大着胆子问:“主子,您过两日真的会成亲吗?”

“是。”萧墨存答道。

“那您为何不用出宫?难道说,拜堂在咱们韬光殿?”

“混账话呢,这里除了皇上大婚,何人敢用?”萧墨存笑了笑,道:“我不出宫,是因为皇上还不放我。”

“啊?那怎么办?皇上要不放您,您还怎么成亲啊?新娘子怎么办啊?”小宝儿着急了起来。

“他会放的。”萧墨存好笑地摸摸他的头,道:“放心,一百步都走了九十九,不差这最后一步。”

话音刚落,却听见一人喟叹道:“是啊,朕是不差这最后一步,”屏风后转出一人,徐徐走进,目光中有说不出的忧伤和疲倦,正是皇帝萧宏铖,他定定地看着萧墨存的脸,哑声道;“可墨存,你告诉朕,为何这最后一步,朕却总是舍不得走呢?”

作者有话要说:

童鞋要求再看一次皇帝,ok,让他出来惜别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