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墨存诧异道:“这就奇了,我首次出京,在归远绝无熟人,即便是熟人,也没有如此大手笔讨好与我的道理。锦芳,你将如何搬到此处的过程,细细告诉我。”

“不用谢我,”萧墨存淡淡地道:“现如今我有事相问,望你知无不言,言无不实。答得好了,我这位朋友,会无偿替你家孩子写张延年续命的方子,另外赠你纹银五十两度过此灾年。若答不好,我这朋友也替你家孩子开方子,只是那银子便不能赠你,你意下如何?”

白析皓尴尬一笑:“三日期限将至,我也是没有办法,日后慢慢给你赔罪便是。”

这一下,连萧墨存也没有想到,真的稳稳扎入白析皓的左肩。

“锦芳姐姐,他把水泼我身上,你看我的裙子。”那少女换上了撒娇的口吻,提了裙子道。

皇帝掉转视线,朝后挥挥手,跟着的首领太监立即清场,片刻之间,将原本挤得满满的一屋子人退得干干净净。萧墨存心里一跳,虽然心底对此场景也有所准备,可真的到来,还是有些犯怵。皇帝也不看他,转过身去负手而立,半没有声响,忽然长袖一挥,“哐当——”一声巨响,案几上一个刻花青瓷玉壶春瓶被拂到地上,摔成碎片。

终于,刘昌敏看够了,轻轻咳了一下,道:“听说,皇上前日,下了早朝就上尚书处?”

“我是羞愤难当,但那是因为洗澡的时候突然被人从澡盆子里拉了出来。沈慕锐,你不让人洗澡,还有理了?”

屋内喘息呻吟声连绵不绝,似乎预示着架子床上上演的这场情事如何激烈。但在那人转身关门的一刹那,萧墨存已经用尽全力,推开那名女子。他不是圣人,软玉温香的诱惑当前,全身燥热,汗水湿透了那层夏衣,此刻只凭着仅存一丝理智,在那苦苦支撑。

到了八月初,后宫淑妃徐氏有孕,让连月黯淡无光的朝廷着实喜庆了一把。值此乌云密布的时期,这个消息显然来得相当及时,令百官精神一振,纷纷对此做大了文章。一时间,朝贺不断,皇帝萧宏铖也对这个未出生的孩子表示了莫大的关心,不仅亲临过问,还赏赐许多补品珍玩,仔细吩咐宫人好生伺候着。

“那你就是无聊至极。”萧墨存脸色一正,拂袖道:“你知不知道,整个京城,护防军、骁骑营全部出动,布下天罗地网秘密追捕一个从天牢莫名失踪的死囚。刘宰相亲自过问,其广布六部的故吏门生纷纷出动,没准,皇上也对此事下过什么密旨。你不想着赶紧逃命,倒自投罗网,还说什么为了见我。墨存与阁下自问交情泛泛,可担不起这样的虚名!”

皇帝上前,一把托住了他的背,往他身后垫了靠枕,喝道:“动什么,还嫌朕不够烦吗?你就算现在死了,也没有什么逆批龙磷、以死谏君之类的美名。”

那人怏怏地松开手,道:“再来一次可好?”

萧墨存拔了盖子,一股酒香涌了出来,手握瓷瓶,小心递过栅栏,那人并不接过,说了声:“喂我。”

皇帝顿了一下,两臂钳制没有那么强了,萧墨存乘机挣脱了他,跑到离他三尺之外道:“臣也是皇家血脉,宗室子弟,皇上辱臣,即是辱您自己,辱我启天朝皇家的列祖列宗!”

锦芳摇了摇头,坚决地道:“公子,锦芳不怕。”

仿佛过了很久很久,久到山坡上的杜鹃花都不知开谢了多少遍fanwai。

下部

“少废话,拿出来孝敬我就是。”沈慕锐哈哈大笑,指着苦着脸的张厨子道:“这老东西比我还嗜酒如命,每次来都藏着掖着不痛快给我。”

“沈慕锐,这屋子,这院子,是你让人弄的?”萧墨存盯着他,语气平淡地问。

沈慕锐点点头,眼睛闪亮着问:“你可还喜欢?”

萧墨存不作答,却问:“你如何知道我在此处?”

沈慕锐微笑道:“你那日在城外饥民中,有小孩撞了你一下,顺手从你怀里摸走了一样东西,你可曾发觉?”

萧墨存愕然道:“我丢东西了么?”

“你呀,”沈慕锐又好气又好笑地道:“他顺走的东西,不是其他,恰恰是我送你的墨玉令。交了他的上级,那人自然认得此为何物,不敢怠慢,立即送到我处,我一看,就知道你来了。”

“于是就命人收拾了这屋子?”

“对。”

“花不少钱吧?”萧墨存淡淡地问道。

“不知什么的,你高兴就好。”沈慕锐笑着说。

“原来你是个不露声色的大财主,捐款吧。”萧墨存轻轻推开他,道:“值此国难,匹夫有责,有钱出钱,有力出力,都为朝廷做点事吧。”

“我不为你那个朝廷做事,”沈慕锐轻轻摇头,微笑道:“但我为天下苍生做事,改天,你会知道,我其实已经做了不少了。”

上部第章

菜是好菜,张厨子不到半个时辰即整治出四素四荤八个菜肴;酒是好酒,江洲曲凌酒香扑鼻,名不虚传,令人闻之微醺。寻常人一碗即醉,沈慕锐却一连三碗喝下,面不改色,眼神只越喝越亮,举手投足之间,俱是令人心折的豪爽英气。

席间也不分主仆,沈慕锐毫不客气坐了首座,萧墨存陪在一边,底下依次是白析皓、锦芳和小全儿,连厨子老张头做完菜肴后,也被沈慕锐喝令作陪,占了一个座位。

开席之前,萧墨存借口寒穿衣,避开沈慕锐,来到偏房。幸而沈慕锐准备的卧房太过周全,锦芳自京中带来的东西竟无用武之地,才幸免了尽数焚毁火中。萧墨存接过锦芳递来的锦绣披风,招手令一名心腹护军进来,再吩咐了几件事。

待到饮酒之时,已是诸事完备,只待东风。萧墨存略觉疲倦,歪在黄梨木圈椅内,围拢了披风,看席间诸人喜颜于色,均为适才劫后余生心生庆幸。只白析皓神色忧伤,直直地盯着萧墨存,黑沉深邃的眼中似有千言万语,却不待明说。

萧墨存被他看得略感尴尬,端起眼前的一杯酒,对白析皓温言道:“析皓,我敬你。”

白析皓竟然没有反应,待萧墨存又说一遍fanwai后,方回过神来,眼底全是仓惶的光,道:“你,你要敬我?”

萧墨存微微一笑,道:“正是。”

白析皓摇头道:“你不宜饮酒,我不喝。”

沈慕锐侧头一看,接过萧墨存手中的杯子,豪气一笑,道:“白神医,他不能喝,我便代他敬你一杯,想必墨存心底对你感激甚多,过往种种,尽在此杯中,对不对?墨存?”他最后一句,却是对着萧墨存柔声询问。

白析皓冷哼一声,道:“沈大侠敬的酒,白析皓可领不起。”

沈慕锐微眯了眼,视线利如尖刀,白析皓坐直了背脊,却也毫不畏惧。沈慕锐忽地呵呵笑起,毫不介意地道:“白神医瞧不上我这等人,原也无可厚非,只是这杯酒,却是墨存诚心敬你,你却好拒绝么?”

白析皓迟疑着,慢慢伸手碰眼前的酒杯,伸出的五指竟微微有些颤抖,他猛地一把握住,抬头直盯着萧墨存,眼神炙热而忧伤,低声道:“墨存,你,你真要他替你敬酒?”

萧墨存霎时间隐约猜到他在想些什么,忙坐正身子,对沈慕锐道:“慕锐,这杯酒合该我来,无需你替。”

沈慕锐笑道:“诶,你我知交,何须分那么清楚。也罢,你自己尽点心意,好好谢谢人白神医。”他说罢,又将酒杯交到萧墨存手里,低声嘱咐道:“浅酌一口即可。”

萧墨存不理会他,却举起杯子,对白析皓笑道:“析皓,一路上多承照应,大恩不言谢,多言无益。来,干了。”

白析皓喃喃道:“恩?你我终于能不谈恨,却能论起恩来?”他自嘲一笑,朗声道:“你敬的酒,我又岂能不喝?我干了便是。”他掂起那小小酒杯,倒仿佛千斤重一般,迟疑了片刻,终于痛下决心,一仰脖,喝了下去。

萧墨存也低头抿了一口,还未细尝酒味,手中已然一空,却见沈慕锐不知何时已夺过他的酒杯,替他喝过,取笑道:“你不会喝酒,没得糟蹋了江洲曲凌。”

萧墨存摇头一叹,也不与他争辩,却抬头望向中天明月,似乎在等待什么。沈慕锐继续豪饮畅谈,时不时讲些江湖趣闻来逗乐,听得同席的锦芳和小全儿一愣一愣,还能忙里偷闲,不时为萧墨存挟菜,柔声哄他多吃两口东西。白析皓始终一言不发,视线紧盯着桌面,几乎要将桌子烧出一个d来。

酒过三巡,门外一阵脚步紧促,萧墨存眼睛一亮,小全儿拍笑道:“可算来了。”

沈慕锐放下筷子,略带询问地看向萧墨存。萧墨存淡淡一笑,解释道:“才刚吩咐下去的事,有了回应。”

“你吩咐了什么?我怎的不知?”沈慕锐笑了起来,抬头正见一护军打扮的汉子奔进来,正是那御赐十二人之一。他一头热汗,衣裳湿透,显是一路奔驰,喘了气行了礼道:“公子爷,找到厉大人了。他让小的赶紧回报,说此刻已经领着几个弟兄,拿着御赐七星剑,接管了城内联防军营。”

“好。”萧墨存站起身来笑道:“难得厉昆仑与我想到一处去。如今只待州府衙门那边的消息了。”

又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跑来,一个护军急促跑来,高声道:“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