设身处地想一想,一个人,要做决定选择做地球人还是外星人,这自然是他生命中最难决定的一件事,郑保云在极短的时间内就有了决定,尽管有别的种种原因,但是我相信十分主要的一个原因是:他体内始终有一半外星人的血统,起着重大的作用。

但是,虽然我说不出看到的是甚么,但总看到一些景象,形容一下那种景象,总可以的。

(鬼魂出现究竟是怎么样的一种现象,人类所知极微。但一般来说,总是人死了之后,才会有鬼魂出现。但是,也绝不是没有活人灵魂出窍的现象,总之,十分复杂,我这时的反应,是根据“普通情况”作出,认为郑保云若没死,就不会有他的鬼魂出现。)

我望着他,他顿了一顿:“他由于自己的身分而发疯,内心深处,一直怕被人知道他身世的秘密,这种恐惧,已成了他思想中牢不可破的一种潜意识。”

我道:“郑保云不见了。”

费勒点着头,带着我,却走出了医院的主要建筑物,走向花园去,我奇怪道:“郑先生他──”

事后,郑老太仍然伤心欲绝,可是她还不忘记问我要甚么报酬。

我挥着手:“暂时离去,那可不是办法,他们要找那东西,一定不肯放过你。”

郑保云皱起了眉:“麻烦就在这里,我实在无法和他们缠夹下去,必须尽快摆脱他们,好去找我父亲的同伴。”

我望着他,他在那样讲的时候,神情显示他已经有了摆脱红人的办法。

他又强调:“我必须摆脱他们,他们若是阴魂不散地缠着我,我任何行动都变成公开,因为天龙星人可以很容易通过跟踪他们而跟踪我。”

我“啊”地一声:“跟踪你,天龙星人也就可以通过你,找到叛徒。”

郑保云对“叛徒”这个称呼,可能大有反感,可是他并没有说甚么,只是神情异样地点了点头:“所以,我把红人交给你来对付。”

我愣了一楞,再也想不到他会说出那样的话。

郑保云这乌龟,他明知做下了对不起我的事,所以接下来,在讲话的时候,目光不敢正视我,声音也有点结结吧吧:“我…对他们说,你全然不知道那东西的下落,那是故意的…”

可怜我一直到这时候,还未曾知道已被他出卖了,应道:“何必故意说?我根本就不知道。”

郑保云吸了一口气:“我在口中说着你不知道,但是脑中在想:你知道得比我多,那东西在甚么地方,只有…你才…知道。”

我仍然不明白,笑了起来:“你这不是开玩笑吗,那东西,我──”

我只讲到这里,刹那之间,心中一亮,想起了他曾对我说过,他脑波发射的能量极强,可以给别人接收到。天龙星人能接收他的脑电波,红人也能,那么,他的行为,等于是在告诉红人,只有我才知道那东西的下落。

而且,我也立即知道了他这样做的用意,好让红人缠住我,他就可以摆脱红人,去寻找他父亲的同党。

我更可以进一步肯定:自从他一清醒,知悉了一切之后,阴谋诡计便已在他心中完成,他要见我,就是阴谋的第一步。

我在极短的时间中明白了一切,刹那之间,气血翻涌,郑保云在这当口,还向我偷看了一眼,多半是看到了我气色不善(事后他说我“目露凶光”),所以他连忙站起,连连后退。

我霍然站起,用尽了全身气力,化为愤怒万分的声音:“你这该死的杂种!”

他面色煞白,和我的满面通红恰成对比:“卫斯理,本来我还有点歉意,还准备感谢你,可是你这样骂我,一切全扯平了。”

我知道刚才那一下怒骂,对郑保云来说,实在是太严重了一些。可是我怒意仍然在上扬,顺手抄起一张椅子来,向他兜头兜脑砸了过去,同时厉声骂:“谁要你感谢?你从头到尾在利用我,你这──”

他不等我再骂出来,伸手格开了椅子,突然叫出来:“我有甚么办法?只有你是我的朋友。”

我愣了一愣,没有再骂下去,他急速喘着气:“只有你,才能帮我。”

我用方一顿足,又把顺手可以抓到的东西摔坏了不少,以宣泄心头的怒意:“你可以公开对我说,不必行阴谋诡计。”

郑保云仍在喘气:“你肯答应帮忙,也没有用,我必须用计使红人相信你才知道那东西在哪里,不然他们不肯放过我。”

听得郑保云那样说,想起一瞥之间,那种红人可怖的样子,我真是浑身发抖,也不知是害怕,是愤怒,盯着郑保云,心中在搜寻着可有比“杂种”两字更能伤害他的话。

他这时,已全然具有天龙星人的智慧,果然非比寻常,显然已看穿了我的心意,双手乱摇:“别再想甚么话来骂我,刚才…那已经太过分了。”

我苦笑了一下,冷静了下来,立时想到切身的问题,他把我出卖给那些“红人”红人不会放过我,要在我身上逼问出“那东西”的下落来,我多少该知道如何应付他们才好。

一想到这一点,我不由自主喘着气:“我该如何应付那堆红色怪物?”

郑保云道:“随便你,你会发现他们很好应付…比天龙星人容易对付得多──”

我闷哼了一声:“我看宇宙生物之中,最诡秘奸诈的,就是天龙星人。”

郑保云苦笑着,并不辩护:“而且他们的样子,看惯了,也不…怎么样,他们有好些长处…你若能和他们长期相处,可以得到很多好处。”

我有一连串的粗话要骂他,可是这时显然时机不当,有更迫切需要解决的问题:“你准备在甚么时候让红人知道你是在故意骗他们?”

郑保云真正是杂种,在这样的情形下,他竟然道:“在适当的时候。”

我给他的话气得几乎窒息,他急急地道:“他们快来了,你放心,不会害你,我对他们说,我会尽量劝你把所知的说出来,你要和他们合作。”

我一口气缓不过来,在郑保云急急说话之际,没能打断他的话头,而等我可以扬声痛斥时,他却已转身,疾奔到窗口。

书房的建筑格式十分古旧,窗子上,镶的是木条排成图案的窗棂,他一纵身,哗啦一声响,撞碎了木格,人已向外翻了出去。

我急忙也扑向窗口,想把他拉回来,多少让他吃点苦头,可是我才向前一扑,就在那个窗口,红影一闪,七、八个鲜红色的人头,倏然伸进来。

那种鲜红色的人头,连在一根又细又长又柔软的长条形物体上──情形有点像“红鹤”但比红鹤的颈更长更细,而且,连结着的是人头,不是鸟头。

我立时收住势子,那七、八个红人头,还是几乎碰上了我,我面上可以感到他们喷出来的灼热的气息──这样的怪物,居然也和人一样,呼吸着同样的气体,真有点不可思议。

那七、八个红人头,也停止了前进(看来他们的颈子,可以随心所欲地伸长),个个目光灼灼,望定了我,我心跳得要破胸而出,连吸了几口气,心知在如今这样的情形下,除了照郑保云所说,凭自己的机智去应付之外,难道还可以希望这王八蛋会回来帮我不成?

我不知道那些红人脸上的表情,是不是和地球人相同,只好假定他们暂时对我不会有甚么恶意,我勉力在自己脸上挤出笑容来(一定难看之极),又喘了几下,才道:“各位…听得懂我的话?”

我一开口,那七、八个红人头眼珠转动着(他们的眼珠眼白,全是红色的,只不过深浅程度不同,当这样颜色的眼珠在转动时,真是诡异绝伦)!要不是我久已知道外星人的形态,一定匪夷所思,真非昏过去不可。

他们像是互相之间在交换意见,不但发出一连串叽咕的声音,而且还有一种不可想像的粗野动作:他们那种细而长的颈子,竟然晃动着,互相交缠在一起。

在那时候,我在极度的骇然中,忽然有了十分滑稽的念头:要是把这些细长的颈子当成绳子一样,抓了来打成死结,不知道他们是不是解得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