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中讲到这里,他显然难以再忍受下去了。他立时转过身,迅速地奔过马路,消失在人丛之中了。

我们对峙了大约有半分钟,他转过身,立时又向楼梯之下冲去,我一路听到楼梯发出吱吱声,然后,楼梯静了下来,他猛地已冲出屋子去了。

那是我从来也未曾想到过的事!

我想了片刻,才道:“自然是,这是一件意外,因为本来凶手要杀的是我!”

我也很想看看那些纪录影片,是以我带章达到我的书房中,准备好了放映机,章达将他拍摄到的影片,一卷一卷拿出来放映。

譬如说,街头有两个少年在打架,那样的事,居住在城市中的人,一生之中,一定都看到过的。那并不是什么奇事,而且可以说极其普通。

“是的,”一个女孩子回答:“那是一个地下夜总会,有着一切年轻人喜欢,老年人讨厌的玩意,我们的家长都不准我们去的,时间会所就在那里演唱。”

我立时沉下了脸,我一沉下脸,那些少年人便没有刚才那样高兴了。

我神情古板地道:“如果你们的家长都不准许你们去,那我也不会带你们去!”

我听到了好几下叹息声,是以我又补充了一句,道:“你们自己也不准去!”

有好几个人道:“我们不会去的,卫叔叔。因为我们全是受过教育,有教养的好孩子!”

在那几个人讲完之后,我又听得有人低声道:“现在我知道了,天下最倒楣的事情,就是做一个有教养的好孩子!”

我了解少年人的情形,但是我也无可奈何,一代教一代。全是那样传下来的!

我又问了那金鼓夜总会的地址,知道那是二十四小时不断开放的,是以我立时出门,驾车前往。

要找到那地址并不难,但是要相信那是一间夜总会,那却相当困难。它在一座大厦的地窖中,门是最简陋的木门,但是有好几重之多。

一直到推开了最后两重门时,才听到喧闹之极,震耳欲聋的声音。我只说那是“声音”而不说那是“音乐”虽然,它是被当作音乐的。

我无法看清那究竟是多么大的一个空间,因为那里面几乎是漆黑的。而事实上,就算是光亮的话,我也一样着不清楚。

因为那里面,烟雾腾腾,我一进去,就忍不住呛咳了起来。我得小心呼吸着,使我不再呛咳,我真不明白,在那种污浊的空气之中,这么多人,怎可能感到舒服,空气是人生存的第一要素啊!

里面也不是全没有灯光,只不过灯光集中在一个小小围台上,灯光自上面射向那围台,就像是阳光透过浓雾一样,已大大地打了一个折扣。

在台上,有五个人正在起劲地奏乐,一个女人,我猜她是全裸的,正在跳舞,我只能猜她是全裸的,而不能肯定她是全裸,那是因为她身上涂满了油彩,以致她看来根本不像一个人!

我向前挤着,在我的周围,碰来碰去全是人,那些人也不像是在跳舞,他们只是紧靠在一起,在抖动着身子,我推开了一些人,四面看着,想寻找侍者。

可是我失望了,因为看来,这里根本就没有侍者。

不过总算还好,我找到了一扇门,那扇门上,亮着一盏红灯,红灯下面是“止步”两字。

我并不止步,而是推开了门,走了进去。

我首先必需找到这间夜总会的管理人,不然我是无法和“时间会所”乐队谈话的。门内,是一条狭窄的走廊,在走廊的两旁,还有几房门,我才走进去,便看到一个人,那人看到了我,呆了一呆。

我已迳自向那人走去,从那人的神情上,我已可以看出,他对我精含敌意!

我来到了他的身前,他才道:“什么事,你是什么人,没有看到门外的字么?”

“对不起,”我笑了笑:“我不识字。”

那人充满了怒意,道:“你想干什么?”

我又走前了一步,几乎直来到那人的身前了,我道:“我想见一见这里的经理。”

那人直了直身子,道:“我就是这里的经理。”

我冷笑了一声,道:“很好,我们来谈谈!”

我不等他对我的话有任何反应,便突然伸手,在他的胸前,用力一推,将他推得向后,跌出了一步,我也逼前一步,一脚踢开了他刚才走出来的那房门,那是一个办公室。

出乎我意料之外的是,当我一脚踢房门的时候,在沙发上,躺着一个几乎是全裸的女郎。她还招了招手,向我打了一个招呼,那令得我呆了一呆。

而就在我一呆之际,被我推开的那人,已向我的胸口一拳,打了过来。

我被他一拳击中,但是他也没有占到便宜,因为我还可以推起他的一拳,我立时双手齐出,将他的衣服抓住,几乎将他整个人都提了起来。

然后,我用力一摔,将那人摔进了办公室,然后我向那半裸女郎大喝一声,道:“出去!”

那女郎仍然懒洋洋地躺着,道:“你也可以将我摔出去啊。”

我冷笑着,道:“别以为我不会!”

我陡地来到了那长沙发的一端,将那张长沙发直推到了门口,然后,我抬起长沙发来,在沙发底上,用力踢了一脚!

然后,我放下沙发,那女郎已被弹出了门,我立时放下沙发将门关上,那经理才来得及爬起来。

他喘着气,道:“你还是快走吧,我要报警了!”

我向他笑了笑,道:“我就是从警局来的。”

他呆了一某,然后嚷叫了起来,道:“好,你搜吧,我们这里,没有大麻,没有迷幻药,你搜好了!”

我冷冷地道:“大麻和迷幻药,全在你们这种人的身体之内,你们这里的乐队,叫时间会所?”

“是的,触犯条例么?”

“兄弟?”我狠狠地叫着他:“别嘴强,那只是使你自己吃苦头,我可以随时调两百警员,在这里作日夜监视,那时你只好改行开殡仪馆了!”

经理呆望了我半晌,不再出声。

我又道:“将他们叫来,全叫来!”

“那怎么行?”他抗议着:“音乐要停了!”

“用唱片代替,索性将所有的灯光全熄去!”

他望了我片刻,走了出去,当他开门的时候,我看到那半裸女郎,竟还维持着我抛出去的姿势,滚跌在墙脚下,看来,她好像很欣赏那种享受!

我不禁叹了一声,我想起丁阿毛,丁阿毛那样的少年,是不会到这种地方来的,到这种地方来,要钱,而丁阿毛他们,没有钱。

但是我分不出丁阿毛他们那一批流氓,和沉醉在这里的年轻人有什么不同。

也许,他们之间的唯一分别,是在于丁阿毛一伙,他们伤害人,他们偷、抢,甚至杀人,而在这里的一伙,却只戕害他们自己。

但是他们自己也是人,所以实际上并没有不同,他们都在伤害人!

我又想到了在我家中的那一群少年,奇怪的是,我想到的,并不是他们的生活如何正常,学业如何出色,我只是想到了那一下低低的叹息:“天下最倒楣的事情,就是做一个有教养的好孩子!”

那是真正心灵深处的叹息,有教画的好孩子,有父母兄长老师以及像我那样的叔叔伯伯,甚至还有阿婆阿公阿姨婶母舅父舅母姑姑姑父,等等等等的人管着,不许这个,不许那个,天下还有比这更倒楣的事情么?

我实在感到迷惑,因为我实在难以分辨出这三类年轻人究竟哪一方面更幸福,哪一种更不幸!

我大约只等了十分钟,夜总会经理。便走了回来,在他身后,跟着五个穿花衣的年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