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自打自己来了之后,连着几个月来却一次门都没有出。想到这里,江蒲心头不禁一阵后怕。

可如今这情况,自己若是转身就走了,落在人家眼里岂不成了吃醋的样子。但若就直接进去,一来她自己的脸皮没那么厚,二来这般直冲冲地撞进去,旁人一样也当自己是在耍性子。

老太君这话倒是有口中无心。在她看来如今的姜朴也算是知礼的,想起她之前的性子,难免一时感叹。不过后半截话刚说出口,她就后悔了忙把余下的话咽了回去。

桑珠瞅着里头的情形,嘴角忍不住咧开了一丝笑,罗绮有孕时,她兴高彩烈恭喜***样子还历历在目。不过几个月的工夫,便就轮到了她的头上。

她见了王篆香猛地睁大了眼睛,一脸惊愕地问常瑜媳妇道“常嫂子,流桐院的事你还没回二嫂子么?”

“大嫂子……”徐渐敏拉住了她的胳膊,虽然没再说甚么,可是眸中却透出明明白白的阻止。

初一日,初二歇了两日。到了初三日,王、李两家便携家带口的拜年来了。江蒲随着刘氏往二门迎客,差点没叫眼前的数十号人给吓傻了!

涂嬷嬷出了院门刚过了穿堂,就碰见涂泰引着一个风骨翩然,面上始终噙着浅笑的青年走了过来。

“你这是做甚么,大夫不是说了他这伤养几日就好的。”

“说起来这也是多年的积弊了。”刘夫人顶着老太太的怒气,不紧不慢地回道:“冬夜长冷难挨,守夜的婆子多凑在一起,又不好太过说笑吵了主子。只得吃两口热酒,斗一回牌。一则消磨了时间,二来也不至于误了巡夜的时辰。早年媳妇也禁过几次,只是屡禁屡犯,后来看着也误不了甚么大事,所以才略松了一些……”

她说着话,眸中微笑点点。

罗美人的酸怨之气都要把她熏晕了过去,她真想说,他们只是单纯的睡觉,甚么事也没做啊!

柔软的语调如羽毛般轻拂过江蒲的心尖,曾几何时,那个人也会这样轻柔地关心自己。

赵元胤拈条桃肉果脯送进嘴里,眯起斜长的眼眸,俊容上一派闲适,真没想到蚯蚓居还能这么有意思!

江蒲目送他出了花厢,依旧还呆望着出神,一个穿着青缎掐牙背心的小丫头,将戏本子递到了她面前。

江蒲抖了抖嘴角,散个步而已,有必要弄得皇后出巡似的么!眼见着三四个小丫头,应了声往这边跑了过来,她连忙拦阻道:“老太太出门才跟几个人?我不过去园子里散散步,后头跟一帮子人,叫有心人学了去,老太太心里又不舒服了!”

她用过许多种高档的护肤品,可是岁月依旧悄悄地在细微处留下痕迹。现在,自己一觉醒来竟补回了十二年的光阴。江蒲盯着铜镜,抬手抚上自己的脸颊,有些不知今夕何夕的晕眩感。

江蒲一边看热闹一边摇头叹息,这家伙还真有李刚他儿子的威风!欢喜楼不是窑子,楼里卖艺唱曲的姑娘虽也陪酒,可完全是为了买卖交际应酬,可不是人家的主业。

一般的客人最多也只是口头上占占便宜,调笑几句。当然要是两下愿意,展点别的业务也是可以的。但是,还真没几个像他李大爷这般毫无遮拦的破口大骂。

“是谁要拆了欢喜楼啊!”伴着声娇滴滴地声音,一抹婀娜美丽的身影摇摇地从一间隔间里走了出来。

女子的美貌,如道闪电般击中了江蒲,她一瞬不瞬地盯视着。沉鱼落雁、羞共花闭月,倾国倾城,这些个词用在柳三娘身上都略显逊色。硬要形容的话江蒲脑中只有四个字---风华绝代!

桑珠、涂善面上皆是一变,不安地互视了一眼,那不是大爷进的隔间么。

再加上江蒲又是一副失魂落魄的神色,桑珠瞅在眼里,心头气苦,忿忿地横了涂泰一眼,斟酌着劝道:“奶奶,你别往心里去。楼里的规矩你又不是不知道,熟客来了,姑娘们可不是都要陪一回酒,只当是谢客人捧场的意思……”

江蒲兀自直直地瞅着柳三娘,桑珠说甚么她是一个字也没听见。桑珠见她只是直着眼,劝着劝着自己反倒忍不住委屈起来了,侧了头抹泪,心里着实把自家大爷给恼恨上了。

在家里宠着惯着罗绮也就罢了,好容易陪奶奶出来逛逛,倒把奶奶丢在这里,自己却跑去和戏子厮混玩乐,偏还叫奶奶撞破了,她心里能不难过么!

她主仆二人,一个呆愣出神,一个咬牙抹泪。可把涂泰给难死了。满心想替自家大爷分辩几句,可他一个莽汉子本来就不大会说话,碰上的又是这种事更是张不了口,只急得他额头上直滚汗!

李茂一见着柳三娘,骨头先自酥了三分,腆着脸伸手就去拉她:“好姐姐,你真是叫我好等……”

柳三娘身子一侧,就照他面上大口啐去:“谁是你姐姐,你不是要拆了欢喜楼么,怎么还不动手。”

李茂笑盈盈地抹去脸上唾沫,还放到鼻子前闻了闻,赞道:“真香。”说着又凑上前:“我一时气急说的混话,姑娘千万莫要当真!”

他这副下流像,桑珠看在眼里早羞了红脸,连声啐道:“这个李大爷也太不像样了。”

江蒲也被他恶心到了,连声啧叹:“他也不嫌脏!”

那边柳三娘灿然一笑,将李茂的三魂六魄拘去了大半,又挽了他的胳膊,软绵绵地道:“好人,你容我去告个罪,就过去陪你如何。”

掌柜的在旁帮腔道:“是啊李大爷,来咱们欢喜楼的都是贵客,谁咱们都得罪不起啊……”

“放你娘的屁!”李茂突然飙,一大口唾沫正啐在掌柜的面上:“贵客,有老子在这里谁敢说自己是贵客!”

江蒲在帘后看得瞠目结舌,这位李大爷还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啊!

金陵是江南道府治所在,前些日子徐府宴客,江蒲印象中最大的官,是江南道府牧,领的是正二品的衔,真正的封疆大吏。至于下边的三品大员,不要说多十来位总是有的。

而李家只是金陵周边的大财主,直到徐家做了江南道内府监造,他们才搬进城里来,算起来不过才十多年的工夫。仗着徐府的势,再加上李家颇有些钱财,勉强挤进金陵的上流人家。

而这个傻大“茂”竟然敢放这样的大话,除了他谁都不是贵客!真不知是说他无知好,还是说他呆蠢的好!

然不管怎么说,欢喜楼是不敢得罪李茂的,掌柜的抹了脸上的唾沫星子,哈着腰道:“大爷说的是,可咱们打开门做买卖的,得罪不起人啊!大爷只当是心疼咱们,容三娘过去告声罪,即刻就过去陪大爷。”

“我的爷,你不担待奴家,叫奴家指望谁去?若是回去晚了,还不是奴家受委屈……”柳三娘一口一个奴家,不要说李茂了,就连江蒲也听得身子软。

桑珠见不惯这样的风情,轻嗤了声,斜眼道:“真不要脸!”

柳三娘一撒娇,李茂登时就像打了鸡血一样,大声叫道:“有爷在谁敢叫你受委屈!”说着就吆喝着一众豪奴要往隔间里冲去。

“大爷!”柳三娘和掌柜大吃一惊,忙拦下来:“咱们混口饭不容易,可不敢得罪了人!”

然而李茂哪里听得进这些话,长手一挥,大踏步地往隔间行去,“放心,谁要敢在欢楼闹事,爷腿不打断他的!”

江蒲猛然记起,那个隔间里坐的是----徐渐清。

楼道上闹成这样,每个隔间的门边都站在看热闹的人。偏偏他们那一间悄静无声。

就算徐渐清不屑于和李茂对口对舌。可适才拉他过去的那名男子,江蒲虽记不清名姓。但能进徐府大门的,不是王、李两家亲眷,就是官家子弟。他又为甚么不出来弹压弹压?

只怕……那个隔间里是有甚么见不得人的蹊跷吧!

眼见得李茂逼近了那个隔间,涂泰牙一咬,正要冲出去拦阻,让他碰见自己,总好过由他冲进隔间。

就在此时,涂泰突听得耳边“哐”地一声响,待他回头看去,江蒲已大力推开了隔间的扇门,大步走了出去,怒声喝问:“你们吵甚么呢?还让不让人看戏了!”

桑珠没想到江蒲会突然走了出去,惊讶过后连忙跟了上去。涂泰也被江蒲吓了一跳,刚要迈步出去,却收到江蒲的一记瞪视,那眸光里明显地带着拦阻的意思。

掌柜的躬着身子忙过来赔礼:“这位大娘子,真是对不住,咱们……”他话还没说完,就被江蒲一记冰冷的眸光,瞪到了一边,尔后江蒲又慢悠悠地走上前,“我倒要瞧瞧到底是哪一家的爷,那么尊贵。”

“哪里来得娘们儿,敢这么和大爷说话……”李茂喝骂着推开家仆,待他见到了江蒲,嘴里登时没了声响,适才嚣张地气焰也化做了乌有。心里暗呼倒霉,怎么偏就遇上了这个母老虎。

在李茂看来徐家上下都是软性子的人,只这位大奶奶,却是位说声恼就要动手的主。再则她身份贵重,就连老太君也奈何她不得,何况是自己呢!

江蒲斜睨着眼,冷冷一笑,“我当是谁,原来是你!”

躲在隔间里看热闹的人,心里不禁都打了个颤,都替江蒲悬着心,然而出乎众人意料的是,李茂不仅不恼,反倒是赔着笑脸,说重不重说轻不轻地给了自己一嘴巴。

“哎哟大妹子真真对不住,我就是一张破嘴,你千万别往心里去!”

江蒲连正眼都不瞅他一下,一脸倨傲的神情。

李茂见她不搭理自己,讪笑了两声,“大妹子慢慢玩,我家里还有事就先回了。”说着话,带了一干家仆灰溜溜地下楼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