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真是佛主保佑啊!”她边说边抹着泪进里屋去了。江蒲和徐渐敏交换了个眼神,垂着头跟在后边也进了屋。

“甚么!”不同于适才的轻忽,老太太陡立起来,一双满含怒火的眸子直瞪向刘夫人:“你莫要告诉我,你不知道!”三个孙子里她最疼的就是老三,因着老三书念得极好,她特地挑了个清静的院子让他念书。

因此,尽管众人从她屋里收检出许多属于渐止的物件。譬如,绑头用的金坠脚,系长命锁的珠络,玛瑙的扇坠。可是她依然趾高气地叫骂着,旁边那些仆妇丫头一声也不敢吭。

然而,摆设也不是她想当就能当的。

他徐渐清的嫡妻,内书房自然去得。本以为连着几日碰不见自己,她自然也就不去了,没想到她居然还真像是个去看书的样子,一进了书房,就满架子找话本。有时捧着本话本,能在书房里一动不动的坐上一整天。(!赢q币)

下山》紧接《思凡》之后,说的是小尼姑色空恰遇上一样是逃下山的小和尚无本。和尚热情试探,小尼姑心虚设防,尔后两下里“一腔心事都化解”

视线最后落在徐渐清身上,虽然他低着头,看不清神情,江蒲却察觉到他的镇定,没有一丝一毫的担心。

江蒲恍若未闻,径自取了衣架上的狐狸毛的氅衣披了上身,站到穿衣镜前收拾:“我骨子里都泛酸了,再不走动走动人都要没气力了。”

“罗绮不过是个家生子,就是有了身孕撑破天只是个侍妾,连个姨娘都挣不上。为了那么低贱的婢子,你……”刘夫人深深叹了声,拿帕子抹去江蒲嘴角的药汁,“那湖水那么冰冷,你也真狠得下心往里跳,亏得丫头们现的早,不然你叫姨娘怎么活……”说到这里,刘夫人声哽气堵,呜咽着细哭再说不下去。

赵元胤也不客气,站住脚受了她的礼,乜斜着眼:“你们太太又叫你去问话。”他也不用人回答,自顾自地冷笑道:“她要是真的关心静之,自己过来瞧瞧不行么,天天的这么折腾你做甚么。”

涂嬷嬷笑回道:“太太一来事多,二来她过来了,又闹得我们爷和奶奶不自在,左右不过是我走几步路的事……”

“罢了罢了。”赵元胤挥手不耐地打断道:“我才懒得听你们这些假话。”说着,人已往院子走去。

天气晴暖无风,小内院里碧纱橱窗户上的暖帘都收了去,阳光透过白亮如缎的高丽贡纸,洒了一屋子的灿烂。

江蒲穿着件半旧不新的雪灰色棉袍,头也只是随意挽着,连朵珠花都没戴,素净的脸上寻不到一丝胭粉的痕迹。盘腿坐在窗边的罗汉榻上,抱着本书看得津津有味,时不时的还咧嘴嘿嘿傻笑两声,另一只手上抓着昨晚送来的酱豆角,嚼得不亦乐乎。最稳定,

徐渐清坐在外边的看棋谱下棋,对于里面传出的oa声,开始还能当没听见,可渐渐的……

他放下棋谱,往里边看了一眼,动了动嘴,最终还是忍了下来。换了个位置,背对着里面,希望能眼不见心不烦。而江蒲对他的忍耐却是浑然不觉,依旧故我。

过得一会,不知她看到甚么可笑的,抑制不住,嘿嘿的笑出声来了。惹得徐渐清甚是纳闷,转头向里看去,见她丢了书伏在小几上笑个不住。

“有这么好笑么?”

江蒲笑得正忘我,被他清冷的声音惊了一跳,轻呼了声,睁大了眼睛瞪着他,眼角还挂着笑出来的泪珠。

徐渐清瞄了眼小方几,小碟里原本满满的酱豆角已所剩无已,他不由得拧起了眉头,出言轻责:“你多大了,怎么还和孩子似的,这么由着性子来。”

这些吃食他也尝过一些,看着虽不怎么样,味道的确不错。但不是腌制的、就是裹了酱的,照她这样的吃法,早晚要吃出病来!

江蒲顺着他的眼神往碟子上瞅了眼,看着几乎空了的碟子,自己也不好意思起来,却梗了脖子嘴硬道:“怎么,我吃一点豆角还要看你的脸色么!”

他养伤的这段日子,天天就呆在自己屋里。起先两人还能当彼此不存在,随着时间的推移,他是越管越宽。

晚上甚么时候睡、早上甚么时候起,甚至穿甚么衣服、梳甚么头,他都要嗦几句。好在他嗦归嗦,倒也不强迫自己,所以江蒲还能忍着。

8{o}【o】【小】〖说〗[网]8ooxIaoshuo

可好脸色,江蒲就摆不出来了。

瞅着她强辞夺理的神情,徐渐清心底忽然笑了起来。他真没想到素来寡言少语的自己,居然会有被人嫌唠叨的一天。不得不说,这个女人实在是太有本事了。

她不上妆、不挽髻、不着华裳,可要说她不爱美吧,每天晚上又都要用牛乳敷脸。白日里也不动针线,守着一本书、一碟零嘴,就能乐呵上一整天。

说起来他对自己名义上的妻子,多多少少有些情份,毕竟偌大的徐府,也只有她还是那般天真烂漫。

但是欣赏归欣赏,他即不想也不愿去守护,在这里每个人都要学会保护自己,不然,只能无可奈何花落去了。

然而当那个娇蛮却不失率真的女子真正消失,他却不免生出几分伤感来,看着她在生辰宴会上应对自如,对上对下的礼数都无可挑剔,从容大方的主母风范尽显无遗。

徐渐清心里一阵阵冷笑,她的简素、不争落在他眼里全是以退进的手段。他冷眼旁观,倒要看看这个初学乍练的新手,到底要玩甚么花招。

但随日子渐长,徐渐清不由得有些迷惑了,那个女人好像真的是乐在其中,他甚至隐隐感觉到,如果自己不在的话,她会更开心。

自己居然不受欢迎,徐渐清不忿了。江蒲的特立独行,在他看来便越的扎眼了。他故意在她身边唠唠叨叨,看着她忍了又忍,气鼓鼓的样子,心情就会莫名的舒畅。

被徐渐清那么盯着看,江蒲心里不由得有些虚,抬了手背往脸上抹,“我脸上有东西么?”

徐渐清这才觉自己竟盯着她出了神,忙转开了眸光,抬手掩在嘴边,借着清嗓子掩去自己的尴尬。

“大爷,赵相公已经到了书房,涂大哥请大爷过去呢。”桑珠挑了暖帘进来回禀,可算是解救了他。

徐渐清急步而去,手刚挑起帘子,却又站住吩咐桑珠道:“别道让你奶奶嚼那豆角了。”

不等江蒲反驳,他人已出了屋子。桑珠则是满脸欢喜地向江蒲道:“爷可是越关心起奶奶来了。”

江蒲轻哼了声,吩咐桑珠倒了普洱来,端着茶却再没心思看书了。

徐渐清出了月洞门,行到书房门口,早有小厮打起了帘子,他低头迈脚进去。正对门帘的墙边,倚了张半月形的小几,上边的青白釉折肩瓶里供着几枝腊梅,赵元胤站在旁边端着茶,微眯着眼盯着腊梅,思絮却不知道跑到了哪里去。

听得后头帘笼轻响,他敛了眸中的怔忡,转过身看着徐渐清:“你的伤养得怎么样了?”他放了茶盏,上来围着徐渐清转了个圈,接着笑道:“气色不错,看来嫂夫人花了些心思。”

小厮奉上茶退了出去,徐渐清捡了处日头好的位置坐下,淡淡地问道:“事情怎么样了?”

赵元胤倏忽间敛了笑意,俊脸微沉:“倭贼的头目倒是擒住了,可那批贡瓷已经出了外海,追不回来了。据倭贼说,运货的时间、路线是誉诚商行告诉他们的。可惜我们晚了一步,待我们直到时,已是人去楼空。”

“誉诚商行?”徐渐清低垂着眼敛,用茶盖轻轻撇去茶面上的浮沫,“朱雀大街的誉诚商行?你信么?”

赵元胤撩了锦袍,在徐渐清对面坐下,“这批贡品起运的时间、路线知道也就几个人,倒不难查……”赵元胤忽地低了声音,停顿了一会,才抬眸看向徐渐清:“你父亲已决定运次品上京了。”

徐渐清的面上没多大反应,只在嘴角挑起淡到极处的笑意:“意料之中的事。”

看他全不关痛痒的神色,赵元胤不禁有些气恼:“你到底是不是你父亲亲生的呀!他怎么就不替你想一想,瓷器这一块是你专管的,他就不怕圣上动怒,治你个欺君之罪么。”

徐渐清浅笑依然,“圣上仁厚绝不会为这点小事开口斥责的,更不要说治罪了。再则说了,有母亲在徐家只要不造反……”说到这里,徐渐清顿了下,自嘴角咧开了笑:“况且以次替好,不正是你我的打算么!我也相信父亲会密折具奏替我开脱的,不论怎么说,我为了追这找批贡瓷还受了伤呢!”

“你……”赵元胤看着他,叹息道:“你有没有替自己想过,圣上就算不降罪,可他心里会怎么看你?监造府的位置你不想要了。”

徐渐清垂了眉眼,放下了手里的茶盏,修长的手指,沿着茶盏的边沿打着圈:“如今顾不了许多了,只有江南不稳……”他话说到这里,外头忽传来涂泰的声音:“大爷吩咐了,谁也不准进。”

二人忙掩了话头,站到窗边向外看去,桑珠一手提着个食盒站道石阶上,一手挽着个大包袱:“即这么说,这两样东西就劳烦涂大哥拿进去。”她边说,边将手里的包袱先递了过去:“奶奶说了晚边天气冷,爷的伤才刚好些,千万莫着了凉,特地包了这件大毛氅来,披在身上也就不怕了。还有食盒里的五谷粥和水晶虾饺要趁热吃,凉了容易不消化……”

桑珠还在外边向涂泰絮叨个没完,窗里赵元胤的俊脸笑开了花:“怪道你脸色那么好看呢,原来你的小表妹、娇悍妻,如今也学着做起贤妻的样子来了。”

徐渐清面上虽不露声色,心头却甚觉好笑,这个女人有必要做得这么明显么,摆出这副搬家的样子,是恨不得自己晚上就歇道这里了吧。

赵元胤与他少年相交,对他知之甚深,尽管他脸上看不出甚么,可是他眸底那淡若晨曦的浅笑,却没能逃过赵元胤的眼睛。这样的笑,已许久不曾在他脸上出现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