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一定就是这里了。从接到电话那刻起他就恨不得马上生出双翅膀飞到这里,而走到了家门口,却反而慢下了动作。

五月份,天气变化无常。在这个月沈慕年终于遇见了人生第一场打击。她被家里的一通电话叫回了老家。那个她高三曾无数次因害怕而醒来的梦魇原来一直都不曾离去,它就潜伏在黑暗阴冷之处,无时无刻不在,就等你放松警惕时,就忽然狞笑着,一把将你拖入寒冷彻骨的永劫不复的深渊。

大一快要结束了,她忽然厌倦起林峥邺。厌倦他带给她的疲惫,惊惧,心情的起伏,喜怒的操控,以及因此而带来的对自我的怀疑,憎恶,自卑。

几个人全然忘了这是图书馆,招来了不少白眼。

李毅春风化雨地一笑,搂着6游儿的肩膀不知道对她说了些什么。

孟郊把头从对面的电脑后伸出来看了他一眼问,“怎么了,最近看你很奇怪啊。”

林峥邺若有似无地看了沈慕年一眼,她的酒杯已经快要见底。她又端起酒杯,他也端起酒杯,两个人都垂着眼,同时一饮而尽。

沈慕年垮下脸,“刚洗完澡又跑步啊。”

女孩烫了齐肩的梨花头,染了棕色,在阳光下跳跃着朦胧的光泽。大眼睛,圆脸,倒也有几分可爱。她毫不客气地坐进去,然后说,“我不是不穿裙子,是不喜欢穿高跟鞋,我的脚太丑了,长得像块姜似的。”

小柔说当时的情况就像是港片,几十个人一身黑衣,墨镜杀气腾腾地站在院子里。

沈慕年站起来,只看着他的影子一点点地没入地平线不见了。不知道为什么沈慕年觉得6昊天的背影很萧瑟。她看了看瀑布,又看了看林峥邺提步也要走。

传完菜他就撑着头坐在一株巨柏下的石桌上,眼睛不知道飘在哪里。

沈慕年把车钥匙递给黎峪。黎峪悄悄地指了指自己的怀里,沈煜沉哭得睡了过去。沈慕年将钥匙放在沙前的案几上。然后将黎峪引到了沈煜沉的房间。房间也很简单,只有简单的玩具,规规矩矩地堆在墙角。

咖啡杯旁沈慕年的大拇指划着食指,沈慕年在心里冷笑,该来的始终还是来了。沈慕年丝毫不怀疑林峥邺的手段,他什么查不到?

沈慕年斜眼看了他一下,寒着脸说:“你哪里错了?”

还有在自己曾今最幸福的时候,也有过这样一间屋子。他就在自己的身边,呼吸均匀地喷在脖子上,温热湿润的。月光和灯光成了他们美好爱情的见证,曾今沈慕年天真地以为他们真的可以执手白头,在这个冷漠的人事给予彼此最诚挚的温暖。哪里知道原本说过要保护她的人竟然是伤害自己最深的人。

她眯了眯眼睛,打了个哈欠。这里的夜似乎永远都那么深沉。淡灰色的影子在身前无力拖着,四周寂寂的,连雪抓着西服,突然想如果有个依靠也是不错。

“那个孩子!”林峥邺大叫起来,“还有那个孩子!”

林峥邺微微一笑说:“别气坏了,那多不值得啊。对了,那个小孩是单亲家庭,妈妈叫什么名字啊。”

沈慕年牵着沈煜沉冷眼看着他说:“不许哭,我最讨厌爱哭的男孩了。”

黎峪在心底叹了一口气,又温柔地拍拍沈煜沉的小脑袋,站起身,在连雪的引导下往另一个方向的教学楼走去。

“真的,不骗你。”

林峥邺疑惑地皱起眉,又说:“是不是妈妈住得远,或者是经常出差,所以才没有接你回家的呀?”

当时公司正值权位移交的紧张阶段,二少黎峻和三少黎峪两党之争,谁都摸不清黎家老头子的意思。当时风雨交汇,形势不明,聪明的人都选择明哲保身不表明立场,毕竟明天自己的半口皇粮是谁派还不清楚。

的确,他在玩一个游戏。

他不厉害,他不过有一个厉害的老子和老妈。说白了他就是一个富二代,受人唾弃又受人羡慕。但是其中冷暖恐怕只有置身其中才能体味得真切。

“你好幼稚啊。”她笑着推他,就往外走。

林峥邺提步追上去。“你还没回答我呢。”

“幼稚。”

“你个小屁孩还敢说我幼稚。”

“幼稚。”

“你!”

“幼稚。”

“沈慕年!”

声音渐远了,屋里又是春风化物的寂静。阳光和风还在静静的流转。只有床上微乱的痕迹证明刚才的故事不是一个梦境。

林峥邺和沈慕年并排往山上走,沈慕年在他的左侧,两个人长长的影子就斜曳着拖在身后。前面是落日熔金,周围被染成了金黄色。天地肃清。

沈慕年从路边拣了一只黑黢黢弯曲的小拇指粗细的长树枝,握着树枝的一端,把另一端探在前面轻触着地面,她走的时候,树枝就在前面“得,得,得”轻轻跳跃着往前。

“小时候呀,我爸爸也不喜欢说话,他给人的感觉就是冷静肃穆,我一直以为他不爱我,后来我才知道不是所有的爱都需要言语说明的,他会在我睡觉的时候帮我检查自行车的刹车,帮我打好气。我迟归了,他也会到处寻我,但是找到我后也是不说话,不训斥也不安慰。就和我安静的走,但是那时候就觉得很有安全感了。”

林峥邺安静地听着,他知道她需要的是诉说,就像是淤积的脓血,要放了才会好。

“爸爸死的时候我没能在身边,他是突然去世的,那时候妈妈正在外面工作,回来的时候他已经躺在地上冷掉了,我才知道其实他一直有病的,是上次出车祸住院才查出来的,他一直瞒着我,他一直都瞒着我,刚知道的时候我觉得自己被欺骗了,但是接踵而来的就是悲伤以及负疚,我什么都没能为他做,就连死的时候他还在为我担心。”

“我太弱了,所以他才认为我不能承担。”

林峥邺一直认着的听着,他可以从她平静的叙述里听出浓浓的悲伤以及自责,他柔声说,“不是的,你的爸爸是太爱你了。他想把所有的伤害都帮你挡在身前,他直到去世的时候仍想保护你。”

他的话总是有很强的蛊惑力和渲染力。“得,得,得”跳跃着的树枝安静地靠着地面,沈慕年沉默了几分钟,慢慢的肩膀微微耸动,下一刻就蹲下身子抱着胳膊圈着膝盖大声哭出来。

她哭得那么伤心。林峥邺就看着她,眼睛也湿润了。

原来有时候当你爱的人在你身边哭得手足无措但是你无能为力的感觉是这么的挫败和撕心裂肺。

瑰丽的云霞最后的光芒照耀在他们身上,万籁俱寂。林峥邺弯下身子把她的身体扶起来,她就冲进他的怀抱,把头靠在肩膀上有一搭没一搭的啜泣。

他愣住了,然后停在半空的手慢慢的环着她的背。手心的温暖证明不是幻觉。

“谢谢你,林峥邺,谢谢。”

“傻瓜。”

“真的谢谢。”

“嗯。”

“谢谢。”

“沈慕年,你有完没完啊……”

“……谢谢……”

“……哦。”

“谢谢。”

“……。”

我要的其实就只是一个拥抱。金山银山换不来的瞬间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