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罕一惊,“出什么事了?”

兄弟相称之后,两人又议了一番此时草原的局势。乌恩卜脱依旧未提及为何急急夺了汗位,庞德佑也未深究,只是于今后的计划两人倒不谋而合,几年之内,以养精蓄锐、于民安乐为重。

赛罕斜了她一眼,“还不去歇着?当心明日在金殿上打磕睡,那可是砍头的罪过。”

“慕大哥,一路车马劳顿,你,你先请……”

见主子那神色一黯,福能儿行了礼,快步离去。

承泽转头就去了岳府。仇人见面分外眼红,若非岳义勋赶回府镇住了场面,岳家几兄弟当下剁碎了承泽的心都有。待见到嗷嗷嚎叫的岳鸿飞,承泽心大惊,这一条腿是端端废了,可也顿时明白这其中定有蹊跷!岳鸿飞虽个子矮承桓半个头,却生得极壮,承桓哪来的力道与准头能使他一招致残?可面对伤者之痛,又是高高在上的岳大人,承泽只能低声下气,更是单膝跪在哭得唇色泛青的岳老夫人跟前儿,声声赔不是。

“将军,他来了。”

相国寺常接应各侯爵、高官家中女眷,遂备有一应俱全、专奉女施主的小香堂。庞德佑向来不信鬼神邪,自小教导庞亦馨也是从不烧香磕头,可相国寺还是很认得这位威远大将军府的厉害小姐。每次陪着别家小姐、甚或伴了公主驾来,她总是要了最好的茶,一个人饮过便在山上溜溜哒哒看景儿。稍有不适宜,便是脾气,无人敢惹。遂一见今日是她引着人来,自是更加了小心服侍。

头顶低沉的一声惊了静香一跳,扭头才见不知何时身边已是站了庞大将军。心责自己失态大意,赶紧搁了笔起身行礼,“民妇见过将军。”

绵绵的腿脚,不待挪动,两眼一黑,人猛地向前扑去。

“都收拾好了么?”

看傅瞻一时竟别扭得欲言又止,庞德佑的心又一提,“怎么?可是又受苦了?”

老太太未动声色,心底滋味难辨。牢中灌水原本为的就是拖延残命,这原是军中教训之一、应对的都是鲁莽的男人,如今用在她身上也是两可之心,死了,是族法,罪有应得;活着,不过是为了惩治那不肖之子,却当真不料她竟也会伏地饮那泥浆之水!热孝通奸,证据凿凿,似她这般家教的女子就该羞愧而死!可她竟是不知羞耻还是想活!活下去要做什么?难道还不明白,这一辈子的路她已经走死了么?!

之后风平浪静,事事如常,蓝月儿只当是爱孙心切想私下告诫。正是讪讪无趣,忽闻承泽被打发了往贺府去,无凭无据无传闻,可她的心自那一刻就似被邪崇纠缠,恶梦惶惶!馨竹园门一闭,她就知道要出大事了。

“丹彤?”看她怔怔的半天不语,慕峻延不得不再次轻声提醒,“该走了。”

她怎的能不知道那是谁!原当闭了窗,他便知趣不再来,谁道竟是,竟是这么不知顾及!想着此刻时辰尚早,楼下必是还灯火通明,又见是荷叶儿明着带了他来,实在不敢想已是过了多少的耳目,心慌得身子都觉轻,“这,这还了得!你,你们……”

徐婆子退了出去,老太太又靠回暖榻上。透过玻璃窗看天色渐晚,越显阴沉,似是又飘了雨,却不真切。她眯着老眼辨了一会儿,天竟转瞬就黑了,窗上只剩下烛灯映照着自己沧桑老朽的模样,不由长长叹了口气……

终于来到她的闺房前。这一套小院恰护在娘亲和他的卧房之间,推窗可见,仿若窝在怀里的宝贝,稍有动静,他都会最先知道。记得她出嫁前一夜,自己掩在窗后,看那一宿不眠的小烛,心泪滂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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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瓮声一句,明明是发狠,却听得人那么心酸,静香再忍不住,终是哭出了声。

静香轻轻点点头,没再多解释。

“嗯,老太太虑的极是。”

自那之后,这泪就再没止住,时时刻刻都在眼中,眨眼是落,不眨眼,也是落……

挨吧,挨到那一日……等过了那一日,有了妻,有了琴,许是于她,便如过眼云烟,不足提了……

静香蹙了蹙眉,“坊间传言许是不能全信,可此次保媒之人是任大人与夫人。任夫人早先已见过二叔,也知道他随贺老将军读书习武,非一般纨绔子弟,此番却又特意写信叫了他去,若非十七小姐当真出众,何须如此干戈?老太太又若非信得他们,怎会舍得让二叔上门去与人相看?更况,二叔是个重情重义之人,一朝结发,百年相守,怎会不耐、与妻冷落?”

“快,快放开,我去看看。”

承泽知道她失了神,忍着疼,耐着性子道,“静儿,你这是怎么了?是我啊,你怕什么?啊?静儿,你说句话。”

“这回跟上次可不一样,不会出事的!”

“哪里,你想多了。”承泽拿了信匣站起身,“我只是说我也该当心着才是。”

扑哧,静香笑了,手中快快地描画着。难怪哥哥说荷叶儿这小丫头口无遮拦却点的都是要紧之处,口中这几个词又粗又浮,可印在她脑子里像活了一样。

几厢权衡

静香觉出了这语声中的厌烦,轻轻点点头,没有再往下问。蓝月儿看在眼中,觉得这丫头实在是知趣懂事,心里也有些耐不住这些年出了房门便再不敢提及的怨,“静香,你知道要咱们听的是什么经?”

“哦,那就好。”

雨势越急,电闪雷鸣,慕峻延心急如焚,在洞中摸到根粗壮的树枝,努力撑着站了起来,刚勉强走了两步,就疼出一额头的汗。撩起袍子用力系在腰间,心发了狠,今夜哪怕断了这条腿也要把这丫头抓回来!

嗯?丹彤一愣,当是自己听错了,接下来不该是“那就好好儿写吧”,怎的成了“那咱们走吧”?

慕夫人停了脚步,“是么?”

“不妨事?你,你都疼得……”语声一哽,泪又涌了出来。

“就从你打哪儿开始听的说起。是哪儿呢?”

“哦,”提起福能儿,丹彤压低了声音,“救下来你就疼晕过去了,他们都以为是摔着了,其实是挂得太久牵扯了旧伤。我悄悄给你看过,倒是没有大碍,静养就是了。可我跟他们说得邪,说当年险些丢了命,如今新伤旧伤不知多要紧,万不可轻易动你。慕大哥自是不敢大意,只让这里的大夫给你看了看皮外伤,就着福能儿往贺府去请当年的老大夫去了。”

她明明已是无力支撑,却还得轻声细语地应对,丹彤再不多问,只一声一声应下。第一次为这情事觉得心酸,守着这一个难过,又挂念着那一个,究竟做了什么惹了她哭,此刻他人又在哪里?

庞德佑应了一声,翻身上马。傅瞻赶紧送了缰绳,也随了上马,“将军是要在府中迎候老将军么?”

一路想着心事,不觉已是来到芳洲苑门前。这里从上到下都认得这新来的贵客,也知道自家主子与她是如何亲近,遂丫头们一个个虽热脸相迎,却也没有费事去通禀,只任丹彤自在在往楼上去。

眼睛直呆呆地看着那小火苗奋力挣扎,心苦,笑那烛痴,已是身残泪尽,挣亮的力气都没有,怎的还在这风中搏命?岂不知将死,合该省事……痴怔的人似忽地醒来,凑过去,一口气彻底灭了那孱孱弱小,烛香骤浓,却只一刻,便在黑暗中匿去……

心一恍,人又痴……

“小姐,他,他过来了。”

“说来听听。”

听这语声拿腔拿调,承泽一怔,再看那粉扑扑的脸庞已是散了红晕,神色也寡淡,心纳闷儿,刚还好好儿的,怎的就这样了?仔细回想自己的话……即刻在心里狠狠敲了自己一记!这胡说的什么!跟谁玩儿?怎么竟是腆着脸跟她说与旁的女人亲近??再顾不得说什么疼,急急解释道,“不,不,不是玩儿!是她气急了打我的!”

……薄薄雪雾,天地晶莹,轻轻将她扶起,软软抱进怀中。幽香浸人,似醉如仙……

“你说你一个女孩儿家,总爱喝酒解闷儿,像什么样子。”

所谓客随主便,青蔓本也不大在意,可一天天大了,这小小子越长越标志,越长越水灵,想着到了岁数再不知礼也该讲究些男女之妨,可谁知她却依旧故我,说辄,动辄,亲近异常。看在眼中,别扭在心里,平日虽面上不显,可青蔓心里是着实不待见丹彤。

承泽疲惫地笑笑,“知道你记得住,是二哥想你小时候念书那光景了,只当是念给二哥听,成不?”

嗯,是呢。承泽在心里悄悄应,他早发现了,就像是那刚刚出水的小莲骨朵儿,娇娇润润,吹弹即破。便是合宜园那般的折磨,她也是清瘦了,却那皮肤,还是嫩嫩的……不知怎的,眼前忽见雪夜中那一缕青丝散曝出耳后细嫩的雪白,像是……像是更好……这么想着,仔细想着,鼻中又似第一次触到那暖香,抬手轻轻蹭蹭,不觉一丝笑,耳根有些热……

“我其实只是……”想见你!只是想见你!心里藏来掖去的话不防备竟是冲了口边,吓得他赶紧抿住。停了半刻,才又恨恨嘟囔了一句,“我也不知道!”

“小姐!他病了有的是人心疼,你可记着,人家是易家二爷!可若是你作病了,谁心疼?”在荷叶儿看来,这府里各处不是轩静苑就是合宜园,如今又来了个中邪的芳洲苑,再不能让她家小姐送上门去遭罪!哪怕就是曾经有过恩的二爷,原本该念他好的,可又想起那鬼一样的红玉还在延寿斋晃,气就不打一处来!遂握了静香的手臂,央求道,“小姐,不去,咱不去!凭他是病是邪,关咱们什么事?咱不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