怡宁苑。

目光垂在地面,黑暗中根本也辨不清脚下的路,丹彤的脖子早酸了,酸得眼睛都发涩,可她依旧没有抬头的力气。两腿沉得似灌满了铅,心却空荡荡,两厢分离的感觉比疼还难受,可又说不出口,真真……不是滋味。

再低头,重拈了笔。泪光中,小心地细细描绘,那眉,那眼,那个混帐的他……

“都是按您老的吩咐办的。”徐婆子在老太太的示意下坐在了暖榻旁的圆凳上,低声在耳边道,“只说是老太太念着原先跟前儿的大丫头们这两年尽心不易,这回涨月钱自是该多得一份,便把她和玲珑的都涨到了二两。”

易承泽!易承泽!!冰冷暗夜,双拳铮铮作响,慕峻延心恨难消!你是易老忠王的嫡孙公子,你是饱读圣贤之书的名门之后!将来金榜题名,娇妻宠妾,多少景秀前程,何必要玩弄她一个新寡之人?是道她此生凄苦还不够起伏多劫,还是看她果然生就一副轻薄骨头,耐不得闺中寂寞、守不得贞洁?即便如是,她尚是世间一个活物,待到你倦了,待到你左右权衡觉得不值了,这一条残命,她又该何去何从?难道,当真只顾这一时欢愉,心底竟一丝与人的怜悯都不剩?!

孙儿每日跪在门外,风里雨里挨着,府里人没有不抹泪的,可老太太看在眼中,却仍是三分心疼七分恨!这羞人怪癖虽非他私心所能克制,却怎么读了这么多年圣人书还如此不懂把持,竟在旁人府中放荡了形状,实是可恶!!可说到底终究是自己的心头肉、老易家唯剩的嫡亲血脉,倘若将来他当真改不了,少不得还得为他遮掩,至于传递宗血之事,也只能再做计议。只是此刻却断不能容他再有些许的放肆,每日禁在身边予他教训,也算正正家风!

“你……你怎么来了?”

“小姐,”

“算了,”蓝月儿想想,摆了摆手,“也是个命薄的,让她进来吧。说给她,也让她知道知道这宅门里的弯弯绕绕,别不省事一味讨好人家尽做那不知后顾之事!”

“行了,”荷叶儿拨开她的手,“我知道了。你跟延寿斋那边的姐姐们好,常去打听着些,小姐不经心,咱们总不能让落了短儿。”

……

眼见大功将成,老太太随意问了句“静香,你以为如何?”,蓝月儿正要代她回话,却不料这闷声不响的人却抬了头,笑笑,轻声应道,“琴代语兮剑随心,何缘交颈为鸳鸯?”

“想我想成这样儿啊?”

来到宅子外,门人自是认得自家二爷,赶紧相迎。承泽丢了缰绳过去,大步往里走。家丁们只道是来祭扫,一路往正房迎。承泽心虽不耐,却也不敢造次。来到正房,待上了茶,才听人回说大奶奶早几日到了,正在后院歇着。承泽声色如常道,那该先去拜望。这一来,才急步往后院去,一边使了眼色给福能儿,支走了依旧紧跟着的家丁。

是人,就会存着活命的念头,哪怕就是飞蛾扑火、以卵击石,又何错之有?更何况,说她是贼子,是狼心,可她这般年纪,那曾经的血腥厮杀和抢夺又当真与她几分相干?慕峻延忽觉自己的坚持似显得有些矫枉过正,也或者,有些冷漠……

承泽轻嗽一声,“信是给师傅的。”

“哼。”荷叶儿撅撅嘴,嘟囔着,“将军明日就走了,你不看,再看不着了呢!”

看着眼前这一场恢弘之势,庞德佑震惊无语,原来所谓“舞”,背后竟是辉煌二字,一剑飞虹,奈天地沮丧!

此刻在路上晃着无事,静香便问道,“姨娘,这斋可是有什么说道?”

他笑了,柔声道,“你怎的这会子过来了?大热的天,也不歇晌?”

“哼!”不待他说完,丹彤鼻中不屑地哼了一声,转身就走。

“这儿有一碗酥酪,拿去吃吧。”

“万幸没出大事,真是佛祖保佑。”慕夫人手捻着佛珠,依然心有余悸,“承轩去了,承泽若再出了事,老易家可真再无人了。唉,偏偏跑到这儿来,虽说你们老太太是个明理之人,可她孙儿若当真在咱们府里落了残,倒真像是咱们与她易家不合,可如何交代?好在有你哥哥,我是不中用了,只听一听就去了半条命。”

静香只觉脸颊发烫,侧身往烛影里藏了藏,唇角还是不由人地轻轻弯起。他的话都像是随性挂在口边,却怎的这么把握她的心,一忽儿左,一忽儿右,一忽儿,水深火热……

“什么贵干贱干,我偷听房里人说话呢!”

“她哭了?”承泽依旧兴致勃勃地打听,血丝的眼睛亮闪闪的,“她是不是为我的伤心疼得哭了?”

“听哥哥说你们这次来是想游玩此地山水?”

这一棋局曾在她的画中出现过,那副《竹下》是最初之作,当时不知寓意的手法,所绘皆实,顺手将自己研看的棋谱绘上。其实,她所以着荷叶儿去寻那布局之人并非因着这是哥哥珍藏的奕秋棋谱,她知道再是罕见,也非世上无双,可这一局,却是独一无二的错局。当时年龄小,只为了让画中女子的轻纱罗袖恰掩棋盘,想掩出一个残落之局,又为着好看,她改动了其中的两子,当时还曾得意,之后想来实在羞愧。遂这局是她慕青的错局,世间再不可能有这样的巧合……

从延寿斋出来,丹彤顾不得回房歇晌,兴冲冲地往芳洲苑去。想着这几日费力周旋终是得偿所愿,步子兴奋得越急,不觉竟是小跑起来。气息微喘,额头渗汗,红扑扑的脸上掩也掩不住笑,心想这会子承泽定是又吃不下,丢魂失魄的胡乱歪着发呆,若是知道事成,不知该怎样跳起来千恩万谢!自己曾笑说是他的救命郎中,这一次,定要他亲口认下想着承泽在她面前低头服软的样子,丹彤不由笑出了声,“七哥!这回啊,我要你像六哥当年输了马一样好好认一次!!”

“荷叶儿……”

“还说!”

怎么回事?怎么前前后后,又都对不上……

看老太太只这一句,神色便由沉转暗,话音中还略带颓叹,承泽的心也不由提了起来。老人家与朝堂之事早就寡淡,这些年风起云变,传到耳中也不过是与孙儿茶余饭后一番谈笑,从未真正理会。而这一次非但牵了心神,且眉目间云深雾迷,可见非同寻常,又听是边疆“旧事”,看来是牵扯到了老太爷,遂承泽更不敢怠慢,却也不敢

承泽赶紧起身想扶,却见她更躲,知道是刚才造次了,不敢再强求,只眼睁睁看着她慌乱乱地趔趄,然后站好。

若是……若是成事之后,她也冷清呢?若是一辈子,她都冷清呢?

如今这心切终是现在人眼中,多少不堪……

房里正是尴尬无声,就听得门外清亮亮连声唤,随之便是轻快的脚步带了一阵小风而

一道闪电横劈,惊雷乍起!他腾地坐起身,胸中似擂鼓般通通作响,捶得他心裂,震得他头炸,回想刚才,骤一身冷汗!

“嫂,嫂嫂?”

看他虽脸色红赤人也瘦了,倒不觉怎样虚弱,精神也还好,至于中邪么,只看那眼睛她就知道不是。心这才慢慢放开,是该来看,多少道理、多少劝都不及这一眼。如此,便是再不见……也无妨。

“小姐,我看你还是别去看二爷了。”

听承泽终是问到症结之处,老太太不想再引他多往前去,笑着打诨,“管他身居何职,早晚自毁其身。于咱们不过是个笑话儿,听听也就罢了。”

,出了拙笔自是尴尬,便是画成,也断不是拿得出手的礼赠;若不应,怎好生生折了任夫人的面子?听老太太言语推搪也是有些尴尬,承泽赶紧悄悄琢磨,该如何为她遮过去。

终于绘好最后一笔,承泽看着大功告成,很是心满意足,一页一页整理好,越看越得意,实在很想炫耀,抬头正看到一脸迷茫的青蔓,便笑道,“知道这是何物么?这是我从爹爹的藏书中寻来的棋局,高手对决的棋局!哼!这一回啊,在劫难逃!”

荷叶儿这才回了神,胡抹了一把泪,立时就露了笑,“小姐,那,那我好好儿给你梳个头,再别了那支小凤头钗,才是好看呢!”

“小姐,”跟荷叶儿逗闹完,莲心热红着脸颊,气喘吁吁地凑在了静香身边。

“不吃就不吃!”承桓也赌气噘了嘴,“可男子汉大丈夫说到做到,不能言而无信!”

兄弟二人又读了会儿书,便是午饭时候。承泽领着承桓净了手,一起坐在桌前。饭菜已经摆好:一碗炸鹌鹑、一碟腌鹅脯、一盘青笋、一盅野鸡汤,再就是外头买来的丸子和小笼包。青蔓呈了饭给承泽,又给承桓递过去,却不想承桓竟是推了,“我不吃饭了,吃小笼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