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泽却并未留意,只不耐地摆摆手,“我不吃!”

蓝月儿本以为已是虑及周全,岂料这些年看风使舵少有差错,这一次却实在走了偏。任夫人走后第二天,借着商量大房忌日之事,蓝月儿顺便提了句是否该带了静香一道张罗?想着今年的忌非大忌,于打理府邸实在是小事一桩,便是老太太答应也只能说是给静香些事做,远不及扶持她当家来得重,却不想即便如此老太太竟是未待犹豫就摇摇头,说不必,让她静心守孝,往后府中杂事不要拖带她。蓝月儿口中应着,心一时凉,又一时恍悟,怎的竟是糊涂至此?这将来的当家人哪里能轮得到静香,当是易家二奶奶才是……

“不能。任大人与你爹爹是至交,如今咱们又远离朝中,她瞒我何来?”

“二爷,累了吧?”

皇天毕竟不负有心人,就在他彻底没了想头,只盼着赶紧熬过去的时候,易府忽然有远客来访,且这客竟是爹爹在京时的同僚好友任世伯的夫人!原来任世伯也已递了辞呈告老还乡,任夫人此番便是先一步离京。本只是路过应天,却特意绕道来拜望老太太。千里探访,情意深重,易府自是大礼相迎,尊为贵宾。

无,便是有。

“小姐,我给你梳头。”

“别再提你那混帐师傅!”想那为了银钱便不顾手段讨好、混乱教授的师傅,承泽更气,“明儿我就撵他走!”

“知道了。”

“二叔……”

“还有家宴这边儿也跟您回个话,我想着今年不同往年,就设在延寿斋暖间儿,挑个人爱吃的几道体己菜,不拘什么礼,娘儿几个说说话,守守岁。”

“可是徐妈妈唤你?”青蔓蹙了眉,“咱们在跟前儿的时候她便是如此,其实也不过是老人家嘴碎、好念叨,看不得人清闲,你何必与她计较?”

“真的?”

白子提劫,天下劫杀……

“说清静,也更是诚心。”

目光又转落在她身上,见她的发缠在脖颈,也有些遮了脸颊,承泽略一犹豫,走过去小心地抬手轻轻拨到一边,忽地现出一团乌色,定睛看,雪白的锁骨处一块淤血化开后泛了黄的乌青。想起荷叶儿的话,这该是那伤中最轻的,却怎么此刻看在眼里,比那脑中所想都更痛,竟如烫灼一般……心不忍,用手指拈了她的衣襟轻轻遮了……

“……嗯。”

“可去再问了?”

“哦?是何字?”

“让他进来。”

“哦,奶奶这倒不必担心,三七过后,就只是大奶奶一个人守了。”

承泽跪在一旁看慕峻延拧眉凝视,心有些慌,这若是问起来,易家老祖母竟是大丧之日手残新寡,该是如何尴尬。

蓝月儿嘴角却是不易觉察一丝冷笑,心里明白真若是那州府衙门里的人、或是回乡养老的京里旧官,根本轮不着她待!分给她的不过是县里有些脸面的士绅,或是花了几个钱捐了个名头的土财主。遂也问冷淡,“哪家的客啊?”

“老大夫?”

静香轻轻点点头,不抬眼,只能看到长长的睫毛微微颤了颤。看她这半日不语,承泽也不好再多问,又往灵堂左右看了看,时候还早无客祭拜,一应香火杂事都安排得妥妥帖帖,便略离开一步,也跪下来,此时旁边自是早有人垫了蒲团过来。

“回老太太,荣进轩小厅原是留给迎待内眷堂客……”

“是啊!”承桓嘻嘻笑笑,又凑过小脑袋,“二哥,你觉着嫂嫂好看么?好看不好看?”

“嗯?”承泽一愣,心竟慌,“咳……”

小承桓不觉,只管敛了笑自顾自道,“我一直觉得着这天下的女人,属我娘亲最好看!可我娘亲说,嫂嫂比她好看。昨儿嫂嫂来说话儿,我就在一边儿端祥。她真白,我娘亲也白,可嫂嫂那脸皮儿怎么像是沾了水,亮晶晶的……”

嗯,是呢。承泽在心里悄悄应,他早发现了,就像是那刚刚出水的小莲骨朵儿,娇娇润润,吹弹即破。便是合宜园那般的折磨,她也是清瘦了,却那皮肤,还是嫩嫩的……不知怎的,眼前忽见雪夜中那一缕青丝散曝出耳后细嫩的雪白,像是……像是更好……这么想着,仔细想着,鼻中又似第一次触到那暖香,抬手轻轻蹭蹭,不觉一丝笑,耳根有些热……

“还有嫂嫂的手,也是,白就不说了,还可软呢。”

“嗯?”承泽似被什么狠蜇了一下,“你,你做什么了?”

“我没做什么啊,”小承桓莫名得很,“昨儿我过来,嫂嫂给我带斗笠碰到我脸了。那手就是暖暖的,软软的。”

暖么?他怎么记得握着她的时候,特别凉,像一块薄薄清冷的玉……软么?那时只小心地包扎伤口,没,没敢用力握……

“其实我娘亲的手也是如此,摸我的额头可舒服呢!”

“咳,”

承泽心似燥,也似空落,别扭道,“哪儿都有你娘亲!”

“我娘亲就是好看!”小承桓不服气,“我看来看去,嫂嫂好多不如我娘亲呢!”

承泽一挑眉,“哪里不如?”

“眼睛!嫂嫂眼睛就没我娘亲大,也没她好看!”

承泽扑哧笑了,拍了他一巴掌,“你可见过什么!懂得什么!”那一双丹凤美目,挑挑的,俏俏的,清清一汪湖水,楚楚含烟,不语而伤。真真是秋波一寸,夺尽丹青……

看承泽十分不屑,又走了神,小承桓有些恼,“那依你说,嫂嫂就是天底下最好看的?”

承泽想了又想,笑笑……

承桓急,知道二哥向来不待见自己娘亲,可,可还有旁人呢!“你当真没见过比嫂嫂更好看的?从京城来也没见过?”

见过么?从前,倒不曾留意,是何时,开始上心……留意那一蹙眉,留意那一凝神,小小的鼻,粉粉的唇,还有眼中那粼粼水波……独自静了就会想,想昨儿和今儿怎的不一样,可是得了趣儿,可是又伤了心……点点滴滴,反反复复……

“二哥,问你呢!”小承桓等不得,不依不了地拽承泽的袖子,“见过么?见过么?”

“没有!!”

本是被问的烦想喝他一声住嘴,可怎么话一出口,脸上的笑倒更显,再配了这一句,真是千不妥,万不妥……承泽赶紧低头翻翻弄弄那纸张。

“哼,”小家伙被甩开,心更不服,“二哥不过是此刻这么说说,往后才不是呢!”

“嗯?”

“哼!我也觉得我娘亲最好看,可我娘亲笑,说此刻说嘴罢了,待日后娶了媳妇儿,眼里就只是媳妇儿好了!二哥也是!待娶了亲,必是自己媳妇儿最好看!也暖暖的,也软软的,都是她最好!”

承泽猛一怔……

“呵呵,”看承泽愣住,小家伙口无遮拦笑道,“二哥想媳妇儿喽,二哥想媳妇儿喽!”

心莫明乱,乱的惶惶……

“我娘亲说的真对!都是看着自己的好!”第一次看二哥在自己面前哑口,承桓越得意,“我娘亲说大哥在的时候可疼嫂嫂了,他眼里谁都不及嫂嫂呢!二哥往后指定也和大哥似的,只疼二嫂,只觉得二嫂好看!到那时,又拿什么说嘴呢?”

心慌慢慢缓,慢慢沉……媳妇,怎的会没想过?想过她好看,想过她暖暖的,软软的,也想过从此后一生一世……可怎么此刻听在耳中,心竟是……冰凉……

“二哥,二哥?”承桓终是觉出了二哥脸色不对,小心地问,“你怎么了?”

“……哦,没什么,”承泽勉强笑笑,“光说我们,你往后也是,是不是?”

“呵呵,我不知道。”承桓难为情地摇摇小脑袋,想想又道,“二哥,你说嫂嫂也该知道大哥觉得她最好看,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