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难为你惦记着,倒真是吃了半碗。”

红玉轻轻摇摇头,薄薄的阳光里,那么苍白。

看承桓当真急得红了脸,抓着她的手臂一手心的汗,蓝月儿心不免又叹这孩子的小心小胆究竟像了谁?哪有点老易家的门风!却也无法,只得耐了性子劝,“合宜园是停灵所在,虽则只你嫂嫂一人照管,可也是一天香火不断,白日不见,也是烟不重,再则常下雨,谁会留意?昨儿夜里天晴,又有月亮,看见香火烟也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可恨福兴儿那傻小子大惊小怪,你做主子的该呵斥他才是,怎么倒随了他浑嚷嚷起来?”

顺了她的手指看去,他心越憋闷,那犄角里头黑压压一片全是死子,怎么就让她得逞了?吃便吃了,还要给他提个醒!

“哦……”蓝月儿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承泽不由打了一个冷颤,咬牙暗骂,如此人间地狱当初怎的竟能狠心离去?!再看臂弯中惨白的人,心越恨,只说他人荒唐,却不知自己才是那最薄情寡义之人!

“佛缘?是佛缘?不是阴缘?不是阎王爷那儿的阴缘??”

看承泽皱了眉,福能儿咬了咬牙也不敢再劝,可又实在心里犯嘀咕,忍不住说,“二爷,你今儿这是怎么了?往常教我也没有这么让着的,这回可是真家伙啊,刀剑无眼!再说,我没练到那有把握的时候,根本收留不住!往后你要再这么着,我可……”

听他言语寡淡,竟是觉得如此守灵是她该得的,青蔓不由悄悄念佛松了口气。担心他义气也担心他心软,如今看,他果然比大爷要硬气得多,往后即便就是有那不懂事的奶奶进门,有这样的爷,断不会让这房中人受了委屈。这么想着,心越舒展,又道,“其这话许是我不该说,可大奶奶她也是该如此的。活着的时候整日守着再不顾旁人,这去了,怎的倒舍得他一个?原以为阴阳两隔再是无奈,可如今既有这法子,凭是换了谁,都该求之不得。”

看承泽出了门,青蔓一边给承桓擦脸,一边心中合计,这事九成是真的。昨儿去探病中的红玉,提起大奶奶她眼里的恨能将人的心戳透,病弱无力口中只咬牙一句话,“那是个妖精!”想想大爷走的蹊跷,一向绵和的红玉又是这般,那大奶奶必不是个善角儿!老太太怎能不觉?平日又最是赏罚分明,此番若是真的,也必是她该得的。转念不觉又心酸,红玉的心思自己最是知道,也是这些年守着,也是这些年等着,竟不想如此一场空……往后自己不知怎样,爷虽成人,却似还不懂事,若是还未及有些什么便也逢了这么一个奶奶,可如何是好……

“‘百年阴缘’?”蓝月儿和春燕面面相觑,哪来这么个说道?

承泽恭敬道,“谢慕大哥。”

“哎哟,那可真是!二爷今年已经十七,也是搏功名的时候儿了,奶奶说的这岂不是就在眼前头了?”

“说的是!都说那小子大爷白疼他了,根本没听着他嚎一声!”

一路穿过花园小径,空中传来诵经声,听那声音倒像是正起了劲,想来这是刚换了班,又要到时辰举哀了,承泽脚下更快了几步。

灵台前有人躬身回话,灵台旁的花梨大圈椅上,易老太君一手捻着佛珠,一手拄着黑檀木杖正襟端坐,鬓发如银,腰身挺直,只那一双老目枯浊无泪,干涩的眼底布满了红丝。听了执事人回话,手猛地一紧,佛珠攥得咯咯响,松沓的双颊禁不住发颤,插在心里的那把刀又似狠狠地一搅!轩静苑!这三个短命的字!眼中的疲惫突然血红……

……

江南的雪,几多柔媚,小小的瓣,几不可辨,随了风,依然飘不动,浮浮悠悠停在天地间……

行至其中,方觉那洁白的棱角,彼此折了光,墨黑的天地,点点晶莹……

回头看,她仰了脸,任那冰清的小瓣抚过脸颊,轻轻驻落在长长的睫毛上,一落便融,眨一眨,朦朦一层水汽,眼波寻了,调皮轻转,那盈盈双眸便若浸了泪一般。她似得了乐儿,嘴角弯弯一翘,浅浅而笑,竟不觉在腮边现出一个小小的笑涡,和了那泪光,楚楚娇娇,宛若如烟细雨中一朵羞羞的小荷……

他的心一颤,竟是防备不住,目光怔怔,再无状……

“二叔,”

“……嗯,”他赶紧转了视线,离开几步。

静香不觉,只随了他的脚步更往院中走了走,低头看地上,薄薄一层,专心地踩着,“虽不大,倒真是难得。”

“嫂嫂是第一次见雪?”

“也不是,前些年随哥哥在京城,临走时正是第一场入冬雪。好大,漫天漫地的,我趴在窗前看了一天,娘亲说我看雪看呆了,爱雪,爱痴了。”说着,她轻声笑了。

“是吗?”想着她呆呆的样子,承泽也笑了,“你这也是叶公之好!哪有爱雪躲在房里爱的?”

“谁说的?”她轻声辩着,脸颊娇娇泛红,“我,我也出去了。沿着院子走,脚印一个累一个,可雪实在大,一圈走不完,身后的就被覆了。”

“那么大?”

“嗯,后来是哥哥回来见我生气,说真是要做病!我不依,他还敲了我一记,硬给拖回去了。”

“呵呵……”他越笑,心里竟悄悄一个小念头,做哥哥教训她必是极有

趣!口中便更是不饶,“那不管!只踩了踩,看了看,多说也不过是个清闲客,可知爱物赏玩这‘赏玩’二字,意在赏,趣在玩儿!”

“玩雪?”

“是啊,喏。”

说着承泽蹲□,两手凹成捧揽着地上的雪。不知他要做什么,静香弯腰,认真地看着。拢在手中,承泽努力想捏成团,却怎奈那雪薄、他手热,不待握,已是湿湿化成一片,心懊恼,又在地上划了划,大大拢了一捧,用力一握,稀泥一般。

“啧!”承泽越心急,几步走开,找了背风窝雪处,俯身张了双臂拢着。可凭是怎样,明明是白皑皑的雪,但凡被他手心一捂,便是软得湿嗒嗒的。一次又一次,那一片地都被划拉个干净,他也没捏成一个。原本也不是什么事,却不知为何,心就是恼,用力甩着手,恨恨的。

“是不是这样?”

头顶传来她的声音,抬头看,她弯腰在他身边,伸了手,小小的手心里一个圆滚滚的小雪球。

“哎!你怎么弄成的?”承泽惊喜道。

“是不是这样?”

“嗯,是,再稍微大点!”

“哦。”

静香蹲□,拢了雪,握在掌心,捏着,揉着,那雪乖乖地便聚成团。看在眼中,他心纳闷儿,不由便凑近些。她低着头,耳鬓一缕青丝散下,曝出耳后细嫩白皙皮肤,他顿觉不妥要转头,忽地嗅到淡淡一缕清香,吓得他赶紧后退,慌的用手背掩了鼻,却怎奈那丝味道已然顺了鼻腔沁入心肺……

人躲了,心还通通地跳,可目光却不忍离开。白衣白裙,清清如玉,安安静静浸在这晶莹的雪雾中,再不似凡间……想起当初与她的那个称谓:冰塑……他心一震,难怪雪可以在她手中凝结,是因为……是因为她的手太冷……

“嫂嫂,就好了,不要再弄了。”

“还不圆。”

“不妨,这就好了。”他轻轻拦了她,从她手心中捏起那小球,“看着啊。”

“嗯。”

两指一弹,小银球“嗖”的一声飞了出去,一声脆响,正中院中一棵矮树的冠顶,咔嚓一声,顶尖的一枝应声而落。静香看着,瞪大了眼睛,啊?这是玩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