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谁想传传去!今儿就不如大家撕破脸!让人来评评理,究竟如何!”蓝月儿一边硬气地说着一边眼中的泪扑簌簌地掉,“都是那个死鬼老爷,走得这么早!留下我在这府里,活不成人,又死不成鬼!这天长日久,可怎么熬?不如早早随他去了!”

如今他来了,却已是兄妹异姓,咫尺天涯……

“客?他们叫什么客?顶破天不过一个五品的知州!”一听有人吹捧,蓝月儿立刻提起了精神,又想这老妈子是离了京城后才从老家跟出来的,根本不知曾经的底里,于是越发说的放肆,“老太爷在世时一个牵马的副官也比他尊贵些!你看现在这府宅子大,可还不及原来的一半儿!家俬装饰就更不提了!”

“嗯?”承泽听得有些乱,“为何要掰窗子?大奶奶不在房里吗?”

“好。”

那一刻,静香碎叨叨不停念的心突然就静下来,身上覆着他,静静地躺着,红彤彤的新房第一次这么安宁……

“你真信他说的?不知从哪个小丫头那儿浑听来的呢。”

“不管从哪儿听来的,这么有鼻子有眼的,断不是说着玩儿的。若府里有人如此造谣生事,绝不能轻饶了!若真是老太太那边的主意,我更得问问!”

看承泽出了门,青蔓一边给承桓擦脸,一边心中合计,这事九成是真的。昨儿去探病中的红玉,提起大奶奶她眼里的恨能将人的心戳透,病弱无力口中只咬牙一句话,“那是个妖精!”想想大爷走的蹊跷,一向绵和的红玉又是这般,那大奶奶必不是个善角儿!老太太怎能不觉?平日又最是赏罚分明,此番若是真的,也必是她该得的。转念不觉又心酸,红玉的心思自己最是知道,也是这些年守着,也是这些年等着,竟不想如此一场空……往后自己不知怎样,爷虽成人,却似还不懂事,若是还未及有些什么便也逢了这么一个奶奶,可如何是好……

……

一路走,承泽心里的疑惑也越凝越重,大哥殁的那天,老太太在灵前所为分明就是给嫂嫂点了一颗丧夫痣!原本以为只是嫌嫂嫂不吉利,可如今又传出“阴缘相合”一说,如此守灵哪里是在为了那死的如何,根本就是在折磨活人!嫂嫂她究竟做了什么,让一向心慈不信鬼神的老太太狠决至此?

来到延寿斋老太太还在歇晌,玲珑悄悄摆手示意他在外间等着,岂料他还没坐下,就听里屋传来老太太乏力的声音,“可是承泽来了?”

“回老太太,是二爷来了。”

“让他进来。”

“是。”

玲珑打了软帘,承泽轻声走了进去。抬眼看,老太太半卧在榻,发髻松散,双目浑浊,脸上没有涂什么脂粉,苍白无色,越显得老纹纵横,沧桑已朽。承泽的心一酸,老人家老了,真是老了,曾经的叱咤风云竟落得如此凄凉惨景,实在是做儿孙的大不孝……

“过来坐。”

承泽赶紧走过去挨着老人家坐在榻上,握了她干瘦的手,“老太太,”

看着眼前这挺拔的孙儿眉目清俊、英姿朗朗,一如当年老太爷的轩昂气势,老太太枯闷的心甚觉舒慰,面上露了笑,“这些时忙乱,耽搁你读书了吧?”

“不妨,夜里读。”

“我听青蔓说你每日五更就起来练功,夜里又熬着,学本事当紧,可身子更要当紧才是。”

“老太太说的是,我也当心着呢。倒是您老人家这些时太劳累了。”

老太太笑笑,“我老了,这盏灯熬不熬都没什么亮儿了,不如多照照。”

“老太太哪里话,您老硬朗着呢。”

老人家摆摆手,“不中用了,如今照顾不到的地方儿越来越多了,人糊涂,事也想不全,横竖想起一桩来便嘱咐你一句。往后忘干净了,也就说不了什么了。”

承泽越觉凄凉,“老太太……”

“青蔓是个妥贴孩子,又不多话,但凡有什么,她心里只是为你好,你要听劝。”

“嗯。”

看承泽诚心点了头,老太太知道对这个孙儿不需再反复多话,遂道,“原也正是要着人去叫你,来得正好。”

“您有何吩咐?”

“你大哥是因何而去,该告诉你了。”

承泽的心猛一提……

“你大哥的死,是我错,我的错……”

“您,您说什么?”

“唉……”老太太慨声长叹,回想曾经又是钻心的疼,不由得双眉拧结。

身旁陪着的徐婆子赶紧抚了她的前胸,一边接了话,“二爷,这些年为让你专心在贺将军处读书、学功夫,府中许多事都不曾传信给

你。大爷,大爷他其实……是老太太,是老人家强着他娶亲的,谁知竟是夺了命去……”

“嗯?”承泽更是惊诧,“您……此,此话怎讲?”

“大爷他身子弱,生性也寡淡,一个人孤孤单单的,整日就是写写字,别说儿女情欢,便是一个屋子里的大丫头们也难得说句话。”徐婆子说着说着,仿若眼前又见那一天天看着长大,又一天天看着虚弱的身子,不由得红了眼圈,语声也有些哽,“老太太看他年纪也不小早该娶亲,往年跟他说,大爷总说‘不娶了,废人一个,娶了,白糟蹋人家……’”

承泽鼻子一酸,咬紧了牙。

“老太太听他说得可怜,便不再强他。可谁想今年春天气好,大爷的喘病竟是破天荒没犯,身子也似一日比一日见好。老太太心里喜欢,便又跟他说娶亲之事。大爷还是不肯,说一个人清静惯了,不要再添心烦。老太太劝,姨娘也劝,就是咱们这些老家人们也倚着老脸劝。大爷终是被嗑叨烦了,点了头,说好,就娶一个吧。”

老太太闭了眼,紧抿了唇,依然是抖……

“老太太听了喜欢,合家人都喜欢。叫了媒人们来,十里八乡,精挑细选。怕势力,选家门清白的;怕不懂理,选书香门第的;又怕女孩儿不中看,不大度。选来选去,就落在了大奶奶身上。合了八字,说是甚和,甚和……老太太高兴啊,高兴得夜里都睡不安稳……”说着,想着,徐婆子早已是泪满面。“成亲的那天,二爷你也看见了,咱们家何时逞过那般的势气,十里飘红,八抬大轿把她抬进了门。实指望大爷从此后也能成双成对,也能有个人陪他说说话,解解闷儿,贴心过日子,谁知道,谁知道竟是娶进个狐狸精一样的东西来!”

徐婆子的声音突然泼了一般尖利,惊得承泽一怔,“徐妈妈……”

“二爷啊,”她越哭了,“我那可怜的大爷是被她活活作死的啊!”

“嗯?徐妈妈,这,这怎么说?”

“成亲第二天,老太太就特意叫了她跟前儿来好言好语地劝,跟她说,大爷身子虚,小夫妻再好也要顾念他,切不可过纵。她点头称是,一副好乖巧!谁知回到房里,回到房里竟是变了个人,再不下楼,一家子上下竟是全不放在眼里!”

“再不下楼??”

“是啊,不下楼,不出门,吃饭、梳洗一应事俱在房中。不单如此,把原来贴身服侍大爷的那些丫头都撵了楼下去,若不是大爷拦着,连红玉都留不下。”

承泽慢慢拧了眉,初听福能儿说嫂嫂嫁过来后新房中便只留了荷叶和红玉,他倒不觉什么,一人一个性子,各有各的喜好。可这些日子来,每日在她身边,虽则说不了一句半句话,却也觉出她性子极淡,且知礼知度,若说不下楼、不见人,或还可想见,可初到就撵了原先的房中人,怎么听都不像是她能做的出来的……难道是这女人掩得深?那可就……

“老太太只当他们小夫妻好,谁知,早已出了大事……”徐婆子鼻涕眼泪地抹着。

“出大事?出了什么事?”

“什么事?唉,”徐婆子看了承泽一眼,叹了口气,“原本这些闺房私话实不该我这老婆子说给你这没成亲的小爷听,且又是你的哥哥嫂子……可说不得,这事就是出在这上头,我也就不顾这老脸了。自过了门儿,她整日缠着大爷,又是撒娇,又是耍媚,弄得大爷神魂颠倒,可他那身子如何支撑得住?一日不如一日,便是吃药也撑不得,谁知那大奶奶竟是一点不省事,还只顾得闺房邀宠,逼得大爷没法子,便是着人出去……”

话没说完又是哭了起来,承泽心急,“着人出去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