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我低语道,‘我不能这样叫你。对我来说,你始终是那小姑娘。’我停住了,觉得自己是个傻瓜,几乎害怕她会生气或者发笑。

“透过灼烧的双眼,我看到胡安·马多站起身来,持着刀走向我。那一时刻我觉得我已是完了,因为其时我完全像个无助的婴孩,而我的胸脯对于那个杂种又是那么的诱人。有一阵子工夫我觉得一团漆黑,接着我听到吉姆·哈里逊船长愤怒的咆哮和道格拉斯·斯蒂尔的诅咒声,感觉到钢刀扎入肩膀的刺痛,几乎与此同时那两个卡纳卡人放了我。我径直朝胡安·马多走去,其他的一切视若不见,也全然忘了他的刀。我终于抓到了他的喉咙,可在这之前我感觉到他的刀三次刺入我的胳膊。我猜我本可以把他掐死在甲板上,因为我是那么渴望赤手空拳将他打死,不为他刺我的几个小刀口,就为他说的关于她的话。我是为她才打架的,在这样的战斗中,每一次攻击都带来激烈的快意。

“‘邓肯总在干仗,罗斯小姐,他不干仗就觉得难受!’

“‘我不打算让他猖狂,’我说,‘我要亲手把他杀了。’

“‘请原谅,但他是我的猎物。’斯蒂尔冷静地说。

“‘斯蒂尔,你听我说,’我这么说着却几乎不知该如何表达自己的想法,‘你和小姑娘般配,将来有一天,你会和她结婚。’他快速扫了我一眼却没说什么。我接着说道:‘你要和她在一起,手上就不能沾染任何人的血,不管此人有多坏。况且,她永远不会忘却这一点。’

“‘不管怎么着,’他斩钉截铁地说,‘我要杀了他。’

“‘你指的是我要杀了他。’我回道。”

“唉,我们在月光下争论了半小时。最后我终于说服他接受了我的计划,不天知道他是多么的不情愿!他把手枪交给我。我答应他,假如当晚我失败的话,我要把枪放在一个大箱子底下,因为早晨5点钟‘加里班’号就要来接我走。终于,我们握了握手,他沿着弯弯曲曲的街道疾奔而去。多么完美的年轻人,在他的面前是无限美好的生活。

“他走后,我在水域及附近地区搜索了一整夜,却连胡安·马多的影子也未见到。所以,当太阳初升,‘加里班’号滑到码头边时,我迅速将手枪塞进那个箱子下面,上了船,与此同时无数次地回望塞诺拉·卡斯特罗的小房屋。

“我伸手到臀部的口袋里掏那支从印达诺买的重型自动枪,我要武装完好地到莱松岛去。此时,船长疾步走来。

“‘比尔,不久要有凶事发生。’

“‘我猜要起台风。’我漫不经心地说道,因为我在想别的事情。

“‘我想不是台风。以前我从没见过这种情形。我们要靠港。’

“‘莱松岛最近,’我说,‘如果风顺,我们可以在3小时内到达。’

“‘可现在没有一丝风,’船长叫道,‘上床去吧,比尔,睡会儿觉。把舵交给宋罗。以后还有更用得着你的时候。’

“我将舵交给那个中国人,到下面去了。我说不清睡了多长时间,反正醒来的时候,船正在猛烈地颠簸,空气中有一股硫磺的味道。一名船员在砰砰地敲击着我的门。我爬上甲板,一团热灰扑面而来,几乎把我闷死。我夺路向前,走到正站在那里操舵的船长身边。他用尽全身力气,牢牢地把持着舵,努力使‘加里班’号不被大海的巨浪吞没掉。就在我到达其身边的那一刻,一阵灼热的灰烬扫过我们,船长踉跄后退。

“‘把住舵,比尔,’他的声音透过喧嚣传过来,‘别让船歪斜,我要去看看船员们。’

“‘怎么回事?’我揪住颠簸之船的舵轮,喘着气道。

“‘火山爆发——不知是哪儿。’船长的声音飘向我,其人已去。我松开一会舵轮,用手帕将鼻子蒙住,然后开始为宝贵的生命而求索。

“整个甲板上,海鸟不断地落下,有些已经死了,许多则拍打着翅膀,发出凄厉的叫声,为这地狱般的地方增添更多的嘈杂与混乱。灼热的灰烬、碎屑不断地如雨而注,烧透了我的衬衣,在皮肤上烧出了水泡。罗盘上的灯打碎了。然而就在这之前,我看到罗盘针疯狂地旋转。透过波涛与喧嚣声,我隐隐约约地听到吉姆船长在吆喝着命令,船员们在惊恐地尖叫。气团朝我们滚将过来,我开始觉得透不过气来,但我并没有松开舵轮。‘加里班’号升上波涛之巅——究竟有多高,我看不见——又令人发呕地摇晃着跌入浪花之中。一阵阵的水流扫过甲板。我记得水是热的。灰烬一阵接一阵,来得更加猛烈。我几乎要晕过去。这时船长蹒跚而来。

“‘甩下舵轮,到下面去!’他沙哑着嗓子命令道。我几乎是在半晕厥状态中服从了他的命令,由他扶着向下走。我们费了老大的劲,才摸索到升降口,走了下去,又将入口关闭。在臭气熏天、畏畏缩缩、哭叫抱怨的船员中间,我觉得困顿不堪,很快就睡着了。

“吉姆船长叫醒我的时候已是早晨。强烈的阳光照射下来,没有一丝风,平静的海面上覆盖着一层油糊糊的灰暗粉末。没有风扬帆,我们只得静静地停泊在那儿好几个小时。我再也没经历过那么热的天。太阳晒得人身上直起泡,船板犹如热炉。就连那些习惯炎热天气的中国人和日本人那一天也觉得难受不堪,我和吉姆船长简直挥汗如雨。

“我知道要不是我们在印达诺装进了些冰块,我俩非得中暑倒下不可。约莫日落时,一阵轻快的风扬了起来,我们朝莱松岛驶去。暴风雨已使我们脱离航道好远,但只要风不停,我们可以在午夜时分入港。风的确未停,当夜我放松了心情入睡。第二天我就要见到我的小姑娘了。我正做着美丽的梦,突然一只粗手将我摇醒,船长站在旁边,古铜色的脸变得苍白。我明白出了大错。

“‘比尔,莱松岛的纬度是多少?’我注意到他的手里有笔和纸。我告诉了他。‘我知道是这样——可我以为我在做梦。’

“‘发生什么事了?’

“‘比尔,你我们就在这一点上吗?’

“‘不知道。’我答着话,开始觉得迷惑。

“‘12点了吗?我们12点就到莱松岛。’

“‘你还不明白?我们已经到达这里——可是莱松岛不在了。’

“整整用了一分钟的时间我才体会到他话中的可怕含义。不知怎么的,我僵在那里,不能思考,只是站着看他。

“‘不——你在开玩笑!’我终于开口,然而在他说话之前我已明白他不是在开玩笑。他仿佛老了10年,面色更加苍白,憔悴不堪。

“‘中午的时候,我测了一下太阳的高度,’他用死沉的语调说道,‘确定了我们的方位,我们现在就处于莱松岛的位置上。’

“‘天哪!那么——?’

“‘莱松岛在暴风雨中沉到了海下。’他盯住我的眼睛。犹如一声雷鸣,他最后这句话的全部含义骤然向我袭来。我的思维旋转着,不能将其全部接纳。我无言地瞪着他,在他的眼中看出了同样的思想——那位小姑娘!

“‘也许情况不是这样。’吉姆船长结吧道。

“‘宋罗把船驶离航向了。’我叫道,不肯放弃那小小的希望,犹如那即将淹死的人抓住那根稻草不放。

“‘是我在操舵,’他阴郁地答道,‘到甲板上来,比尔。’

“不要再问我那天晚上和次日的情形。我仿佛活在迷乱之中,不能理解所发生的一切。整个上午,吉姆船长四处巡游,我却什么也做不了,只能我的小姑娘。我想着最后见到她时的样子:她依在门口,微风拍打着她身上披挂着的粉红色衣衫;她的眼睛幽深不可读;‘我的朋友’紧握在她的胸口——再也见不到她了吗?再也听不到她男孩般朗朗的笑声了吗?再也看不到她眼中嬉闹的神情了吗?再也感觉不到她甜美的女性的存在了吗?再也——再也?

“中午,船长又测了一下灼热的太阳的高度,证实了我们的位置。没错,莱松岛消失了。大海吞没了它,没留下一丝痕迹。

“我们游逛到下午,没有希望地希望整个事情只是一个可怕的梦,或者我们在某个方面出了可怕的差错。但我们终于还是调转方向,驶往印达诺,去报告这悲惨的消息。将近日落时,舵手发出一声叫喊,把我从船舱引到了甲板上。

“‘啊嗬,船!’

“‘比尔,’船长的叫喊中充满着说不出的快乐,‘比尔,上来!你这混蛋!那只白船在那儿。’

“我比回应任何人的召唤都来得迅速。我不知道他的意思是什么,但只有一件事能使他的声音中有那样一种调子。所有的船员都排列在右舷的栏杆旁,激动地说叫着,跳跃着。我推开几个人,走到吉姆船长身旁,眼睛搜索着他颤动的手指所指的方向。太阳在燃烧的火焰中下落,西边红色的漩涡预示着明天又是个大热天。远处水面上有一条血路,血路中间正是那条小白船,全帆张挂着朝我们驶。它轻快地驶上波涛之顶,在漩涡中轻轻地起伏,此时唧唧喳喳的船员们突然奇怪地沉静下来。

“吉姆船长对着远处的水面吆喝道:‘啊嗬,帆船!’

“我们屏住呼吸等待来船的回答,然而却无任何声响。小船继续前来,其帆被风鼓得满满的。我认出它就是一个月前我眼见的小姑娘乘坐的那只。

“‘喂,那边!你们怎么不回答?’船长生气地叫道,并企盼着回声。然而,我知道永远也不会有来自小白船的回应了,我的心疲惫地下沉。

“‘比尔,你看,’船更靠近我们时船长低语道,‘那——那甲板上躺着什么东西。是个人。’

“‘我是两个人。’我言道。

“‘不——是三个。’他声音干涩地纠正说。

“忽然之间,船员们又开始唧唧喳喳,其声令人耳痛欲裂。船长压低了声音对我说:

“‘放一只小船下去,比尔。’

“我将一只小船放下去,我、船长和4个日本人划着它到了‘快乐少女’(这是那只船的船头上刻的名字)旁边。我和船长登上那只船的小甲板,走到第一具尸体旁。那是个日本人,身上有被刀砍过的痕迹,但显然死于胸部的一颗子弹。我和船长什么也没,只是相互看了看对方的眼睛,便走向另一具尸体。我们将其翻,发现是一个大个子卡纳卡人,一个无赖,是胡安·马多身边的人。他也是死于枪伤,但脸部被刮擦、殴打得很厉害。

“‘我想——’船长低语道。第三具尸体躺在一个破漏的、空空的小水桶旁边。船长还没将其翻过来,我便知那是谁。

“‘胡安·马多,’他一边查看一边严肃地说,‘肩膀上有一刀伤。天哪,比尔——我可真不愿死于干渴!’

“‘他不是被枪射死的?’

“‘不,只是受了点擦伤。某处曾有场大搏斗,他在昨天的恶境中干渴而死。看上去他死得不轻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