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正擦的起劲的小丫鬟浑身一抖,转身过来,就看见一个约莫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坐在她身后的交椅上,穿的是绫罗绸缎,一张清秀的脸正用一种她看不懂的眼神看着自己,她不禁慌了神,怯怯懦懦的扯了扯手中的帕子,半天说不出话来。

便有一个约莫十九的端丽少女悄声应了,不过片刻功夫,鱼贯而入数个小丫鬟,或捧着连枝的荔枝,樱桃,杨梅,一粒粒红鲜鲜的,或捧着围棋大小的小团子,盛放在新采的荷叶里头,绿莹莹的清香诱人。

连玉尴尬的笑道:“怎么可能呢,我不过是随口说说,辰钰哥哥你莫当真。”

讲什么?下也知道

四男两女,五个主子一个小厮,将雅间的门一关,隔绝楼下探头探脑的目光,小五小六门神似的立在门外,一边一个,睁着浓眉大眼,唬的在下面偷偷打量的茶客都缩了缩脖子。

骆连蝶今日着的是绛色牡丹花纹的褙子,项上带着赤金璎珞圈,上至头顶簪花,下至脚底绣鞋,无一不是精挑细选,比平日更多用心了十分心思。可是她方才才现,辰萤今日也是穿红,这却算撞色了。而且珍珠红柔和,让本就稚气的辰萤更显青嫩,自己的绛红反而被比的贵气有余,清纯不足了。她骆连蝶哪里受得了被人比过去,忍了一肚子气,看在辰萤哥哥的份上还肯故作大方,才违心夸了辰萤几句,这下看到连玉这一身形容打扮,一张粉脸瞬间就了青。

日子时紧时慢,辰萤不在骆家,连玉时不时在家里受着骆连蝶的挑衅,或者在书院被汐平两姐妹使绊子,虽出不了什么大事,但是也让人好生厌烦,连玉只觉得时辰仿佛凝固住了,黏糊糊的难过。她每每熬不过,就跑去书房,写个狂草的“静”字,写个十七八遍,告诫自己小不忍则乱大谋,也就忍下来了。

但是,名声即便有了,眼下最为难的还是贺礼本身。

骆连蝶尚未有反应,她身后的碧桃先抽了口冷气,打起了哆嗦,连玉忍不住瞧碧桃看了一眼,莫非碧桃知道芍药已死,而不是如同其他人一样认为她是淫奔。

连玉压低声音道:“还不快做?”

辰钰扫了一眼连玉,屈起食指轻轻在辰萤额上弹了一弹:“说好让连玉妹妹先挑,怎的反悔了。还不拿来。”

今日成萤告诉我,她在骆家住的久了,把自己祖母想坏了,眼下老夫人寿辰已过,她回了老夫人就得回家住了,顺便预备辰老夫人的寿辰。我算了算,离着辰家老夫人的寿辰还有两个月零一十七天,就算我这两个月分文不用,也凑不足一十五两。我也再不能去买了金丝去打个五福同寿络做贺礼,上次辰萤帮了我,这次我还能拿同样的去哄她祖母不成。”

连玉忙应下,顾夫人又似乎还想说些什么,那旁边的嬷嬷低声道:“夫人,这儿还上课呢。”

辰钰皱眉道:“执紫这丫鬟也说不得命好还是不好,贴身伺候着苏倾,自个儿一个月倒有一半时间病着。又遇到苏倾这个性情,周遭的人谁也放不下。苏倾现今做事益没有条理,今日为了个丫鬟居然学也不上了,也不知谁是主子。”

王氏摊开女诫,轻咳一声,自己先念了一段。她念书一板一眼,极其认真,但听者甚感乏味。连玉在心里叹口气,眼角扫了周围的几个女孩子,全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辰萤趴在书本上不知道在写什么。她忽然扭头看了眼骆连蝶,果然,她哪里会听课,见连玉回头看她,便睁着一双眸子阴狠的瞪着她。

连玉也忍不住笑起来:“那先生竟是教你这些。我当真要去瞧瞧。”

茗烟是方才看少爷喝了酒,光吃糕点能垫肚子但是有些腻味,才求了人做了清淡的粥菜急急的送来,就晚了一会会。他委屈道:“少爷,我……”

连玉莞尔,“好了,我知道了,这茶必然也是平日舍不得多喝,巴巴的供着我的。”

朱碧略带哀怨的看了她一眼,翠馨对着她点点头,她才放下暖壶退下了。

连玉好话说尽哄她高兴,又灌了她好几盏茶水。她不动声色的往戏台底下瞧了一眼,忽然话锋一转:“说到糕点,元嫂子,我前个儿见生哥儿拿着快桂花绿豆糕哄老祖宗呢,你是没见着,那么大个儿的玉娃娃接了奶娘手里的糕就往老祖宗嘴里塞,把老祖宗高兴的。”

“难道是元嫂子,或者二姐姐,四妹妹?”连玉没想到竟要和她们同席,面上不曾表示,心里已起了厌恶。

“那你到底是怎么看到的?”连玉好奇的追问。

另一个极清亮极好听的声音道:“哎呀,我的元少爷,您家老太君寿辰,您也不好生陪着,却来这里磨我作甚?”

连玉顶着万众瞩目,走到老夫人眼前,不卑不亢的福了一福。

连玉不置可否,她从第一眼醒来就现这里与丰慧院简直是天壤之别,空落落的房间,雕花床,矮榻,两张案子一张几子,几个小杌子,数张文椅,一张炕桌便几乎是全部大家当,半柜子半旧衣裳,简单的妆台,以及妆台内瘪瘪的月例袋子。统统加起来也不及骆连蝶炕桌后的琉璃香樟炕屏的十分之一。作为一个小姐的闺房,在骆府也算是格格不入了。但是那又如何,她都是死过一次的人了,哪里还会看中这些。

坐在骆连蝶对面的一个皮肤微黑的女孩子,众人笑,独独她阴着脸,一双略泛着呆气的眼珠子死死瞧着辰萤腕上的珠子。

第二日,翠馨果然从三姨奶奶那里带回了小小一包物什,用块青布简简单单包裹了,紫鹃抢着瞧了一眼,满眼是珠光宝气的,她瞧得眼儿都不带眨了,道:“乖乖,这些倒是好得紧,瞧着好像比大太太,二姨奶奶平日带的的还好些。小姐达了。”连玉轻笑道:“姨娘向来不爱这些俗物,别是你小丫头子眼皮浅哄我呢。”说归说,坐下接过青布包,也不由一怔:一个挑心白玉簪,顶端一朵白兰花开正艳甚是肥美可人;镂空莲花的点翠金簪,三缕璎珞灵动万分;一双金累丝玉珠镯,金丝细的如同虾须;再来两个金坠子虽不如前几个出挑也是别致。

这妇人二十**的年纪,身着木兰色法衣,头饰素色带,一身姑子的装扮。既不涂脂,亦不抹香,一双含情美目哭的红肿,却依旧是白雪凝琼貌,明珠点绛唇,只是满头青丝高盘,两鬓却挑挑几缕染了白霜,两靥生愁,生生将十二分颜色削弱了几分。

二姨奶奶唯一的亲儿子,二小姐四小姐的亲哥哥,众下人口中最不成器的三少爷骆连元。

话音未落,辰钰到底比辰萤大三岁,且是男孩子,忽然趁她不留意,拿了小猴子就跑。

辰萤立马就跟了过去,完全不顾身后奶母焦急的喊叫。偏生此刻辰钟又哭了起来,辰湘在簪花摊子前看簪花,辰鑫窝在前面的成衣铺。辰家的仆从一头乱,根本顾不过来,一晃神,两个小主子就跑没影了。

街上人很多,辰钰跑的又快,辰萤追了一会儿,眼看追不上,就站住哭了起来。才哭了一会儿,她就从手指缝里看见辰钰又回来了,她刚得意的要咧嘴偷乐,忽然头被人拉了一下,她不由叫了一声:“疼。”再一摸,吓一跳,早上她娘给她戴的金簪子怎么没了。

辰钰站到她面前,撅着嘴道:“小妮子,只会哭,这猴子给你吧,我不要了。”一面说,一面把小猴子递过去。

不料辰萤哇的大哭起来,一下打掉他手里的泥人:“谁要你的破东西,我的簪子被人偷了。”

辰钰闻言一怔,一脸愤怒的抬头四下打量,猛地瞥见一个脏兮兮的影子窜入人海中:“萤儿,你快回去找二哥他们,我帮你把簪子拿回来。”说完也跟着那影子窜了出去。

辰萤急的直跺脚,跟过去一路追到死胡同,就看见辰钰和一个瘦瘦弱弱的小乞丐扭在一起,拉扯之下,从小乞丐破烂的兜里掉出来的可不是自己的金簪么?

辰钰扭头看见辰萤来了,皱眉喝道:“二哥他们呢?怎么就你一个?”

辰萤道:“我担心你么”

辰钰急的骂道:“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街上的花子从来没有单独行动的,你快去把二哥他们找来,不然别说簪子,我们都出不去。”

话才出口,已经来不及了,那边巷子口黑压压的,来了五六个花子,领头的一个,个子足比辰钰高了一头多,嘴里叼着一根草,流里流气的翻着一双眼白多黑珠子少的眼睛:“敢在这里夺我口食,也不打听打听,这里归谁管。”

辰钰一把拉住抖抖索索的辰萤护在自己身后:“你们的人,偷了我妹妹的簪子,我不过是拿回自己的东西,怎么成了夺你口食了?”

那花子轻蔑的冷冷一笑:“小狗子,快过来,拿个东西那么久,皮痒了不成,今晚还要不要吃饭了?”

那偷金簪子叫小狗子的花子,立马捡起簪子就要跑,辰钰一把拉住他,此时如果让他跑了,簪子就拿不回来了,辰萤这哭包回家还不得哭死。

那领头的花子见辰钰还敢反抗,眼一横,上前用蒲扇般的巴掌死命往辰钰身上一推,把他推得仰翻在地。

小狗子立即趁乱想跑,辰钰爬起来就死死拉住:“把簪子还给我妹妹。”

领头的花子猥琐一笑,一把拧过只到自己胸口的辰钰,脏兮兮的手就往辰钰脸上抹去:“这小子,长的跟娘们儿似地,水灵灵的,还挺倔,倒挺有意思。”

辰萤大哭道:“我不要簪子了,快放开我哥哥。”

那花子也不回话,忽然眯了眼睛,将自己几个月也没好好洗过的脑袋辰钰耳旁,轻轻说了几句话。辰钰白玉般的脸,顿时涨得通红,一双桃花目盛满怒火,牙都快咬碎了,他死命想踢开那花子,无奈二人相差实在过大,且不提他们之间身高年龄。他们一个是日晒雨淋的街头混子,一个是娇生惯养的富家公子。辰钰哪里敌得过,却看那花子招了招手,身后的几个乞丐就要上前拿人,只把辰萤吓到尖叫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