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这个屋里最是拮据不说,前些年那群附炎小辈,对我们吃穿用度皆有克扣现在虽然他们是不敢了,可是这些蚊蝇烂帐,却无法去收,也没得名目去收。”

连玉忙应道:“正是顾家三娘。”

辰若眼都不抬,忽然插了一句:“执紫病了。”

骆连蝶冷笑一声,不紧不慢道:“还真是好货,老祖宗赏的,怎么能不是好货。”她慢条斯理的拿起桌上的茶盏,撇了撇茶末,却不喝,借了茶盖将眼中的怨毒挡了下来。

连玉听她说的一副甚是惋惜的样子,不由疑惑道:“哪里。”

连玉此时心中百味交杂,身处何地,浑然不觉。鼻中酸涩眼泪不受控制,如同滚瓜落下,忽听身前一声“三小姐”,唬的她直擦泪。待看清眼前是个眼生的青衣小厮时,不由一愣,转眼一瞧亭中坐的不是别人,正是辰萤的哥哥辰若,心中不由暗暗叫苦:怎么在这个狼狈时间碰见他。

喜菱苑的确是不大,连玉瞧着和自己住的竹香园差不多大小,不过其中的摆设,大到梨花座屏风,成套的红木圆桌红木杌子,小到青釉描金烛台,掐丝珐琅花瓶,可比她的竹香园精妙多了,虽不若丰慧院雍容,可是这里毕竟只算是客房,?丰慧院却是骆连蝶的闺房。

骆连慎也知这个弟弟最是糊涂,但是不是一个娘生的,平日很多话也不能说狠了,叹口气道:“爹,那您也得顾着身子。”

只听白雪娘说道:“这么近看这金簪,可真是精妙,老祖宗可真是疼你。”

连玉挑着眉毛看着一左一右的两个齐肩高的几子,左边的上摆一连五个大小不一的丹青汝瓷碗,碗边躺着五个一模一样的烘漆盘云雕花笔架子,架着五支大小不一的毫笔。右边的上摆杯盆果菜数个暂且不提。7788小说网

辰萤笑着眯了眯眼睛:“对,小红玉,唱功好,长的也不错,我见过他没涂粉的样子,干干净净漂漂亮亮的,快赶上我两个哥哥了。”

瞧着老太君及几个太太小姐嫂子都在认真看戏,她压低声吩咐紫鹃翠馨道:“我身子不舒服,先回去休息。”

老夫人笑道:“我听你的,拿来我换了试试。”

连玉挥手道:“甚好甚好,你去我也放心些。快去快回,我再好生研究下五福同寿的络子。”

老夫人闻之眉开眼笑,也搂了辰氏在怀:“就你嘴甜,我成日哄他,你却成日来哄我。”

连玉叫紫鹃将火盆上的铜罩揭起,拿灰锹重将熟炭埋了一埋,让拈了素香放上,紫鹃一一应了,又回说,素香早用没了。

她正哭的撕心裂肺肝胆俱裂,旁边也有人“哇”的大哭起来:“小姐,你别吓我,醒醒啊。”声音之大把她的严严实实盖了过去。

芍药看着她小圆脸飞了一片红,突然注意到她耳朵上带的两个梅花坠子虽然做的甚是精巧却是锡制的,不由怔了怔。

辰钰看她瞪圆了一双丹凤眼,呆呼呼的分外可爱,笑道:“比起我们的香囊又如何?”

“香囊的味儿更含蓄些,这个更清透。”?辰钰身旁多了一只手,接过他手中的玻璃瓶也贴着鼻子嗅了一下,却是辰家二少爷辰若。

连玉忽的想起方才自己也是这么贴了一下鼻尖,瓶口甚至险险擦过上唇,脸上不由烧了一下,遂低了头不敢瞧辰若。

辰若道:“莫非这个就是拿一**新折的花枝喂足了油脂,又滤出来的?我倒是在书上见过。”

辰钰点头道:“正是。”

辰若轻轻一笑,一身凌冽少了七分,添了三分温润:“果然读万卷书不如行千里路,你这一趟出海,也见识了不少。”

辰萤眼巴巴的望着辰若手里的玻璃瓶:“这个我也喜欢,三哥哥也给我吧,就当抵那个玉香囊。”

辰钰还未来得及开口,旁边的齐苏倾瞪大眼眸忽然道:“玉香囊?可是那个西昆玉镂空香囊,那可不是好人家的女孩儿的东西,怎么萤儿妹妹你还拿着?”

辰若一听齐苏倾话中含义,什么叫不是好女儿的东西,当即面上一冷,皱眉道:“萤儿你到底拿了什么玉香囊,从昨日起就纠缠这个。”

辰萤急的跺脚,这个成事不足的齐苏倾:“玉香囊我昨日就还给三哥哥了。”

辰若又一个冷眼扫过去,齐苏倾一脸呆相,辰钰苦笑一声抬了抬手叹道:“却是我不好,回家之前在章台(青楼)花魁娘子处拿海外的胭脂香水镜子等稀罕物了换一个玉香囊,不过当个玩物,偶尔被萤儿看见缠了要了去玩了几日。”他一面说,一面不知为何朝着连玉偷偷睨了一眼。

连玉愣了一愣,但一想到行商之人常年在外,便是去了章台也是常见,遂面色不变,辰萤却白了脸。

辰若皱眉道:“糊涂。”又对着辰萤道:“你当日拿那香囊只是可知道这些?”

辰萤一贯最喜欢这个二哥,最怕的却也是他,当下支支吾吾起来,又不敢撒谎。

辰若怒道:“可还记得你自己是大家小姐,也不怕脏了手。”

辰若平日冷冷淡淡惯了,如此怒形于色确是少见,而辰萤被几个哥哥宠惯了,哪里被大声说过一句,当下被唬的眼一红,扑到连玉怀里,再不愿意抬头。

事关自己亲妹子清誉,辰若兀自愤怒,斥责道:“你一个清清白白的姑娘家,不晓得该做哪些,不该做哪些,去碰那不正经的烟花之地流落出来的脏东西,你也不想想,都是些什么人什么东西的玩物,你也当宝贝藏起来,看来平日我们几个真的把你宠得无法无天了。”

不提辰萤缩头闭眼,连玉只听得一阵恍惚,模糊之间猛地想起儿时,同族的叔父晚间和婶婶商量,家里实在养不起,明日要卖了自己,换同族兄弟一口吃食。虽然叔父念及尚属同宗,不好做的太过伤了阴德,将自己卖入青楼勾栏这等腌臜之地,但从此漂泊身不由己却是肯定的,自此自己每日都是哭着入睡。所以今日她虽知辰若只是忧妹心切,他一个贵公子身在云端,自然体恤不得那些泥地中挣扎烟花女子,心里对他自恃清高的偏执印象又多了几分。

辰钰忽的扯住辰若道:“二哥,都是我不对,萤儿贪玩,我就该拦着,既然祸起那香囊,我回去就砸了它,只当没生过,二哥觉得如何”

齐苏倾也道:“堂哥,这事除了我们没别人知道。本也没甚大事,就此算了吧。”

辰萤闻言抬头,怯生生的说道:“二哥哥,我知道错了,以后不敢了,你别生气了。”一双笑眼泪光点点,好不可怜。

辰若见此情景也不忍再苛责,负气坐下,辰萤立即巴巴的起身跟去倒茶赔错。

辰若素知二哥只是冷面心软,现今风波已过,便和齐苏倾对视一笑,扭头却看见连玉白了一张小脸,蹙着眉尖不知想些什么。

他轻笑一声,拿了方才那个精致玻璃瓶递过去逗她道:“萤儿现在肯定顾不得这个了,你偷偷藏起来,莫让她看见。”

连玉兀自不做声,摇了摇头。

“可是被吓到了?”

他的声音忽然放低放软,连玉下意识抬头,忽然觉对方状如花瓣的一双眼中,眸子黑的深不可测,她垂下眼帘轻声道:“不是吓着了,我只是觉得,觉得,那些女子身处那些腌臜之地,很多不是出自本意,被迫做那些……既然已经如此可怜,为何还要如此瞧不起她们,她们又何曾做错过什么?”她只为一干弱女子不公,为包括原来的自己的弱女子不忿,可是说这些有什么用,说给这些富家公子有何用?

辰钰眸中闪过一丝惊疑,探究的目光重新打量起连玉,待他看清她熟悉的眉眼间那粒陌生而娇艳欲滴的胭脂记,双眸也浑不似记忆中那般透着慈爱,他忽的就松了眉角:是了,不是同一个人,所以能说出这个。他嚼着一丝了然的笑别过头,却不防在目光落下前,被她粉蜜般的唇角,砰然撞到了他的心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