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蔡京,便是朝廷原任太师的蔡大丞相,以贪渎闻名,且为人大胆无所顾忌,所以就连陛下也不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前后四次罢他又启用。如今年老,又被逆子蔡攸逼得致仕,只得来到这江南富足之地,准备好好享受富贵。他便是梁师成等人嘴里的“那位大人”。可在朝廷呼风唤雨惯了,闲不下来,便不久就与这地方的能人要官打得火热,特别与管着苏州全部驻兵的兵马钤辖金文虎关系最为熟悉,两人以“兄”相称。金文虎长年在这安逸之地,早丢了战场上的威风,常常不管边关在这平江城逗留,花天酒地。底下的士兵也跟着丢枪扔刀,学着文人一样吟诗作对。但这金文虎早年立过大功,与朝廷上的重要官员一直通信,导致枢密院的人也是对他放任不管,兵用兵随意(宋朝官制,管兵的没有兵权,兵权在枢密院手里,但枢密院却并无兵权。)——苏州那么太平,就算让他兵,到哪里去?

其非是金人,也是地道的北方人,在汴梁还好,一出来,越走越往南,气候湿润,又值雨季,一路上下了不少雨,便水土不服起来,半路就病倒了。可无奈带着大军,不能穿城而过去扰民,大部分走的都是走小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想想还是疏忽,未带一个军医,而且最好是知根知底的,才想起落下了黄医生,便写急信去汴梁请他跟随。本以为他不愿抛下那圆药铺和家眷,谁知他接到信立刻日夜兼程赶了过来,人徙既感激又忐忑,当即赏了他五百贯,见他毫不犹豫地收了,便知他还是那性子,心里才塌实些。

只见楼上窗户大开,洒了一地七月夏日的阳光。书桌上已清理干净,地上两口大箱,一箱全是书,另一箱才是些衣物。人徙衣服整洁,头依然齐整,只面色憔悴,眼睛下有深色的暗影,面无血色。地上是一张大宣纸,旁边是水桶色碟,人徙正跪在地上手持狼毫认真作画。洁白的宣纸上,已有一个美人儿清丽的轮廓。

这边全宫大丧,昱王殿也死气沉沉如同一个坟墓。人徙下午时看到地上的字,趴在那土地上哭,直哭得天昏地暗。再加之身体本就虚弱,伤口又在不停流血,哭着哭着哭晕过去。因此事要保密,整个尚心苑没人,陛下见陈忆真的去了,只顾一面慌的叫太医,一面叫来费长山问他是怎么回事,根本不知人徙晕在院子里。及至秋兰不放心过来瞧,才现人徙,哭着叫人将她抬回了昱王殿,自己要跟着走时,见一大群太医急匆匆而至,才现陈忆真的出事了。秋兰不敢相信地看着躺在那里沉睡的陈忆,一时急痛攻心大哭道:“天哪!娘娘!不是说好了是为了徙儿做戏么?你为什么那么傻啊——”

这段话字正腔圆,称陛下次次为“你”,着实把徽宗惊得说不出话。梁师成趁机道:“陛下,这女人按规矩早就该死的,不如现在——”“停。”徽宗突然打断他的话,面上满是疲惫。他又看了看秋兰,叹息道:“朕一直对你们母子心内有愧,想着你们孤儿寡母在那种地方呆了十几年,朕就心疼徙儿。规矩是前人定的,进宫的遗腹子的母亲是要杀头的,朕当时也不敢过问,但事后一直时不时感到愧疚。且徙儿一直很争气,朕就更想见你了。没想到今日倒见了。”说完他又仔细端详秋兰道:“看来徙儿把你照顾的不错。今日我在此下旨,放你一条生路。但是,”他又看了看人徙,叹气道,

“忆儿……”人徙禁不住呢喃出声,“你今天很不一样。这么漂亮,改日我把你搬到画儿上来,挂在我房里。”

正厅台阶上站着笑容满面的曹申,见他们走至门前,忙单膝跪地拱手道:“恭喜王爷凯旋而回!小的领昱王殿的所有下人恭迎王爷回家!”

童贯瞪着她,却不出声。怎么短短半个多月,这小王爷变化如此大?以往是聪明,但带着点孩子气,带着点众皇子都有的书卷温软气。而如今……她的这势头,以往只出现过一次,那就是灭王黼时。难不成这孩子,本来就有此气,而梁师成把她丢到这战场上来,反而……

“余光起怀疑颈椎断了。一直歪着脖子绑在他原来住的屋子里,王爷有何吩咐?”蔡攸答道。话刚完又猛咳一声,变了语气道:“本副使要砍他的头,不知王爷意下如何?在朝中一向听闻王爷人善心慈,如若不忍便交给下官去办罢了。”

这话说得笼统,陈忆却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